我知道,当我拿起笔回首有关这三部影片和戏剧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沉重的,甚至因为东西方情感和生死观念上的不同让我纠结。而在今天,我想,透过生死悲苦,影片从观念上传递的,去关注一个人,透过他的选择,倾听他真正的感受,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尊重他成为想成为的人,那才是生命的要义。想到这里,我忽然已经泪流满面。
《禁闭岛》
《禁闭岛》本来是给学生课堂上推荐的,推荐的原因极其简单和单纯,管理情绪。莱昂纳多扮演的男主莱蒂斯是一位参加过二战的美军战士,留下战后心理综合征,他酗酒,无法管理好他的情绪,因此也忽视了对妻子情绪的关注。他的妻子因为抑郁症烧掉城里的房子,他们搬到湖边居住,一天,妻子将三个孩子溺死在湖中。回到家的莱蒂斯见此情景直接崩溃,也为了帮妻子解脱痛苦而 枪杀了妻子,自己因精神分裂被关进精神病院“禁闭岛”。
其实,这里我想说的重点,是莱蒂斯面临的精神病治疗:一是暴力治疗。作为禁闭岛的危险患者,进行生物学治疗,也就是切除脑叶白质后,失去记忆成为一个安静的好人。二是精神病学医生继续治疗并唤醒他。以考利医生为主的精神病学医生坚持对他进行了一场配合他的妄想故事的角色扮演。在故事里,莱蒂斯完全脱离了他本来的人格身份,成为一个调查凶案追缉凶手的治安官泰迪。事实上,莱蒂斯之所以妄想自己是另外一个人泰迪,是他不愿意面对自己间接地杀死三个孩子的痛苦事实,不愿意面对他直接杀死妻子的痛苦事实。考利医生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配合莱蒂斯进行着破绽百出的演出,希望他发现破绽,从妄想中醒来,但醒来对莱蒂斯太痛苦。最后的结果是,莱蒂斯依然面临着“当一个活着的怪物,还是做一个死去的好人”的选择。他真的醒来了,却选择了手术的方向。
在这里,是一场精神病医生对患者的高度尊重和人文关怀。让你做个安静的“好人”,和你自己选择做个安静的“好人”,有着根本的区别;让你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死亡,和你可以在清醒的状态下自行 选择死亡,有着根本的区别——这就是西方哲学意义上对人的充分的尊重。
至少,禁闭岛上的医生给了患者最深的关注和人文关怀。这样,即使他们死去,也会像墓碑上说的:“请记住我们,我们也曾活在这个世上,爱过与笑过。”
《晚安,妈妈》
玛莎·诺曼获普利策奖的独幕话剧《晚安,妈妈》,是我第一次观看的话剧。
话剧是一对母女的晚间对话。女儿杰西四十岁上下,平日沉默寡言,母亲塞尔玛长期和她生活在一起,血缘关系使她们互相之间产生了一种日常的慰藉, 当然还有恼火还有不快。
故事开始于晚上九点,在日常对话中塞尔玛织着毛活儿,杰西在阁楼上找到了那把爸爸用过的手枪,告诉妈妈——再过两个小时,我要自杀。
杰西自小患有癫痫,妈妈塞尔玛一直隐瞒着她,直到杰西结婚后在丈夫面前抽风,塞尔玛才肯费心请医生给杰西看病。生病的杰西没有工作能力,不跟人打交道。儿子里基因偷盗、 吸毒 、攻击他人成为少年犯,丈夫赛西尔一字不留地离开她。杰西对自己的生活无能为力,但是她却在质问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为了让自己对生活有更好的感受,更喜爱生活, 使生活更有意义,她在病情好转的清醒时候,觉得真正属于她的只有她的生命,她要决定如何对待,她可以终止它,使生活关闭,就像收音机里没有想听的节目时把它关掉。
杰西找到一张小时候的照片——那才是生活的开始,“我从来就不是那个人,也许是我想当而永远没有当成的人。”趁着病情好能够掌握自己的时候,杰西选择了从她无法认同的生活中退出。
这是一个生命在经历痛苦质问后的选择,这是一个无限沉沦的灵魂所能看到的自我救赎的希望,这是一个充满人文关注的哲学层面的新生。
在我,也需要越过艰难的心灵对话,这是人对生活状态和生命状态的质问,而看到这点,我还是止不住地感动。
《海边的曼彻斯特》
《海边的曼彻斯特》,我们看到这个名叫Lee的普通中年男人,做着最普通的蓝领工作:修马桶、修水管、铲雪。他似乎没有家庭,收工之后就前往酒吧喝闷酒,沉默寡言却一点就着,怒火仿佛出膛子弹,直冲面门。一个沉默、孤独、易怒的灵魂,通过简单的镜头呈现在观众面前。在一次次冷静的蒙太奇切换中,主人公的过往渐次呈现:他和朋友嗨到凌晨结束后,发现没有啤酒了,就去了便利店,临走时在壁炉里添加了柴火却忘了放保护罩。来回20分钟内,三个孩子死于火灾,曾经温馨的家园付诸一炬。
虽然法庭宣判他无罪,但是他却把自己终生关进了灵魂的牢笼。在警局自戗未果,他离开曼彻斯特,在纽约做着清洁修理工,近乎自虐地封闭着自己。
因为料理哥哥的丧事,他再次回到曼彻斯特。哥哥的遗嘱要他照顾要好侄子,然而侄子却比他更会照顾自己。在葬礼上他再次见到前妻,她用再婚再育的方式疗愈过去的创伤。在故地,Lee无法面对曾经的痛苦,所有走出痛苦的方式,他都无法选择。他的选择是留在过去的痛苦中,用这样的方式和亲人保持着不能割舍的记忆链接。
在这部电影中,不再是从悲伤中走出来,不再是人们幻想的各种重振生活的人生转折和复盘。我们都是不同的,我们没有那么无所不能,我们渺小无力,这却是真实的生活。
尊重人本有的脆弱,尊重人想要的选择,这是一种深深的慈悲,一种需要痛苦思考,直击人心的人文关怀。这种关怀,直抵灵魂深处,却有种形而上的渗透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