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房间(二)

        赵老师笃笃笃地敲响了他老同学家的门。门开了,门后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孔。国字脸,大眼睛,一副八字眉浓到像小学生写毛笔字,笔头墨汁吸得过饱导致笔画过粗而没法在田字格里摆好位置。赵老师一边拉林儿进去,一边说:“觉民,麻烦你了。这是我们校长的女儿。”又对林儿说:“快叫赵师傅!他是我老同学。”

      林儿第一次进城里人家的门,本来就很拘谨,看到赵师傅这张不太和气的脸,一下喉咙里翻跟斗含糊叫了一声,声音细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赵师傅倒并不计较,转过身开始大声呵斥正在餐桌上吃早饭的两个十来岁的孩子:“饭粒掉地上了,快点捡起来!捡干净了!一颗也不许剩!”

      赵老师听了,赶紧用胳膊捅捅林儿:“城里人爱干净,进门要脱鞋,快把鞋子脱了吧。”林儿忙忙地跟着赵老师把脚上脏兮兮的凉鞋褪了。两个人这才正式进了门。赵师傅用嘴努了努客厅边上的双人沙发:“坐吧。”

      赵老师窸窸窣窣地从黑色的手提包里摸出那几个芝麻饼,放到桌子上,裂开大嘴吧讪讪地笑着说:“给孩子吃。”

        赵师傅嘴角微微牵了牵:“看你,我这里空手来就行。”然后拿眼睛在林儿身上上上下下地溜了好几圈,“这都还没发育嘛,招童工啊?”

      林儿赶紧双手交叉在胸前搂搂自己干瘪瘪的小身子,又翻出书包里的分数卡双手递给赵师傅:“高中毕业了,今年参加的高考。”

        赵师傅单手接过分数卡看了看上面的数字,语气这才松了松:“成绩不错嘛,明年再考考不是蛮好,干嘛这么小来支工?”

        “不小了,十八岁了。”林儿怕被拒绝。

        “虚的吧?弄不好连十七周岁都不到。这不是还没长大吗?国家户口,父母应该都有工作,这么着急让你上班,真不知咋想的。”赵师傅拿着分数卡拧紧两道浓眉直摇头。林儿心想这赵师傅模样是长得凶了点,不过人家说的确是实情,不由得鼻子发酸,喉咙涩涩的,她赶紧低下头,怕眼泪掉下来。

        赵老师见状,连忙打圆场:“人家已经决定好了,你也不用再问个萝卜不生根了。赶紧收拾收拾,带我们去厂里报名吧。一会儿天热了。”

        赵师傅也不再拖延,把分数卡还给林儿,又吩咐两个孩子在家好生等着妈妈买菜回来,不准随便离开家。然后就换好衣服穿上鞋子带着林儿和赵老师一块儿出了门。

        一路上从赵师傅跟赵老师的交流中林儿得悉,赵师傅本来今天是休息,为了老同学他还得特地到厂里去一趟。两个孩子还在放暑假,平时外公外婆管着,今天夫妻俩休息,才接回家。

      从大桥路出发,一路经过电影院(那是学校清明组织到老鹰山烈士纪念碑扫墓的时候,林儿进去看过电影的)、雄城商场、望江酒楼然后就到了浮桥。一个疯子衣衫褴褛地从桥上向林儿冲过来,赵师傅赶紧喝道:“老三,不可以这样的!”老三倒也听话,刹住脚,嘻嘻地笑了。

        过了浮桥往东,桥头有家商场,林儿看到上头有块巨大的匾额写着:“大桥商场”。再过去横了一条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道。赵老师告诉林儿,这一片叫江东,这里是小百货,东西很便宜的。走过闹哄哄的江东片区,房子渐渐稀少,露出一大片空地。南面是一道长长的水泥泄洪堤坝,上面是一道道泄洪的闸门。赵老师又说:“这是三十六洞,苏联人造的。打大水时用的。”林儿往北边看看,那儿几乎没有住宅,杂草丛生的,似乎没人打理。再往东房子又渐渐多了,赵师傅听赵老师这个乡巴佬也说不出名堂了,就主动介绍说这里是城郊大队,我们厂快到了。路上林儿还看到有两个厂子,一个是二轻针织厂,一个是诸暨酒厂。前后大概十多分钟的路程,眼看着就到了一道斜坡。斜坡刚要起步,赵师傅说厂子从这里拐进去就到了。

        林儿是陈焕生上城,见什么都新鲜,只两只眼睛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光顾着看不顾着说。这时候,林儿还不知道不久的将来,她会经常走过这条路,会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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