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5日,石黑一雄“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发掘了我们与现实世界紧密联系的表象下的一道深渊”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英籍日裔作家石黑一雄的风格,相较于一般日本作家的委婉细腻、灰暗压抑,更倾向于一般欧美作家的舒展豪迈,遣词造句也是地地道道的英国腔。石黑最大的写作特点也是它相当娴熟相当为人称道的,即是回忆。
《长日将尽》叙写了以一位地道典范的英国管家史蒂文斯为主人公在一次长途旅行中对往日(一战与二战间的英国上流社会)的追忆与感悟。
《长日将尽》的创作初心,即是让人们知道如何因为事业而蹉跎了一生。
《长日将尽》可以让你在不知不觉间便陷入史蒂文斯的回忆世界。就在这繁多的回忆片段与议论断中,史蒂文斯关于尊严这一主题的感悟颇为引人入胜。作为一名管家,他最为注重的品质就是尊严,而这一概念的影响便来源于家父。在我的理解中,史蒂文斯所谓的一位伟大的管家所具备的尊严,乃能力隐忍,气魄,史蒂文斯将此奉为圭皋,竭尽一生矢志追寻它。
在平面上滴水不漏、波澜不惊的叙述与对话里,不认真感受还真很难察觉其间的异样。那是平静的水面深处潜流涌动,甚至暗潮汹涌般的内心世界。
史蒂文斯的能力毋庸置疑,他可是堂堂达林顿府手下曾有30个员工之多的大管家,将如此巨大的人员分配系统投入到如此巨大的豪宅之中并将其管理的井井有条,可称得上是他那一辈的官家中的翘楚。
史蒂文斯的气魄也继承了家父的“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强大气场,面对众多纷纭复杂的棘手场面,不慌不乱,对大局独当一面,重事独揽。“当侍从们看到我出现后,便不再怔忪不安了。”
当然,史蒂文斯的隐忍成就了他,也荒废了它。
“当我守在我一如既往的位置提供差遣,隔壁欧洲里最权高位重的几个人正商讨着决定历史方向的决策,使我感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史蒂文斯就这样的处于他事业的高峰,此前他强烈的压抑着个人的情感,不显山露水的追寻着他的目标,完成他的事业——为那些能够为全人类带来福祉的淑女们或绅士们提供庶竭驽钝的最好的服务。而他没有处理好父子关系,在家父于那肮脏破小的阁楼里守着人生最后一点烛光时,他仍然处变不惊的,依旧彬彬有礼的服饰于一个盛会,并声称这也是家父希望看到的场面。
同时他在爱情方面也表现的无疑是个直男。在事后回忆之中,他对肯顿小姐印象最深的两个剪影分别作出了描述,其中一个还安放错了时间点。这是回忆背景下他对肯顿小姐产生的错乱。现实背景下,他拿着很多小姐的信一读再读,甚至曲解了其中的意思,认为她有意重回到达林顿府服务(肯顿小姐,此时应叫本恩太太,嫁往远方,已为人母)。这些无疑都是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感情在隐隐作祟,他本人却麻木不仁,反复的自我压抑,自我欺骗,事业的成功告一段落后,只剩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何况他的事业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完美——如同他忠心耿耿孝犬马之劳、始终信任会为人类进程作出推动的服侍了30多年的达林顿勋爵也不那么完美一样。丹顿勋爵在二战后被批为亲粹分子,舆论矛头也指向他,一时成为众矢之的,郁郁而终。然而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违背了史蒂文斯的初衷——为能给人类带来福祉的人尽最忠诚的服务。舆论对达林顿勋爵的否认,就是对史蒂文斯的否认,这无疑是对他事业巅峰时所作出的所有努力的算盘否认。他说他很赞赏达勋最后能勇于承认自己在最后犯下的一点错误,并坚称达林顿勋爵依旧是个好大好人,一生都在做善事,只不过最后选择上出现失误。史蒂文斯不愿让他自己的人生意义遭受抹杀,还是将目光聚集在好的方面。
《长日将尽》最后史蒂文斯一路在旅途中见闻颇多,回忆之事也如名片架上的名片一样历历在目,抒发了许多感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回忆的精髓想必就在于此,当初看来平白无故的小事,日后便会变得意义珍贵且重大,并且历经岁月沉淀,光阴荏苒,便会从不同角度看待问题。毕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此时才会发现自己遗失的东西。
“傍晚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你已经做完一天的工作,该是搁起脚来好好享受一下了。”
由于同伴的这样一句话,史蒂文斯也感慨:“你我之辈只要是至少曾为了某项真实而有价值的事业,竭尽绵薄,稍作贡献,谅必已经足够了。”他最后强调了为这样的理想和抱负的奉献这本身的过程是最有价值的。想必他业已对过往的自己作出和解,冰释前嫌。文章最后两段史蒂文森已投入到了新任务的筹划当中,他已然目光投射入前方,回忆对他而言已然足矣。他回顾了后方那千帆阅尽的风景,正准备迎接前方未知的海洋。
《长日将尽》的深渊在于,史蒂文森为了完成自己的职业使命和职业道德,丢下了他一切的个人情感并刻意压制,一直到最后幡然醒悟时才看清了自己每天与世界亲密接触下的那一道遗失美好的深渊。
愿每个人都不要调入了这样的深渊之中。
后记:
《长日将尽》还有特有趣的两点:
1.明明作为现实背景下拜访肯顿小姐的桥段,却被石黑一雄处理为了回忆。目录里就是“第三天傍晚——第四天下午——第六天傍晚”。这一处理特有趣,可见史蒂文斯始终是想在回忆里面对自己隐隐约约的情感,不想在现实里直面它。
2.《长日将尽》这一书名的翻译也很interesting。英文原著——《the remains of the day》——《剩下的日子》……哈哈哈,这样一来《长日将尽》是不是高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