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

犹豫半天,还是决定保持书的原名作为读书笔记的主题,“太阳照常升起”,无奈与希望交织,没有比这个更为贴切的了。

如果把这本《太阳照常升起》与《老人与海》里的一幕幕的场景铺陈开来,办一场摄影展,那么展览的主题可以是“海明威的丧与燃”。《老人与海》是海明威52岁时的作品,小说的主角—老渔人桑地亚哥一度成为“硬汉精神“的代表,“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这种骨气和风度,让多少不堪现实重压的年轻人重燃信心。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海明威早期却以“迷惘的一代”的代表著称,《太阳照常升起》是他的长篇处女作,小说描写了一群饱受战争摧残的青年“丧”到极点的欧洲流亡生活。一如小说中的主人公杰克·巴恩斯,战争同样带给海明威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伤害,这种绝望和幻灭感是他曾经历过的,甚至在此后数年也深受其害。对比小说透着一丝希望的结局,海明威本人却因百病缠身、重度抑郁用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究竟是被打败了呢,还是只是被消灭了? 或许我们从这部《太阳照常升起》里,从幻灭的起点出发,可以窥见一二。

这是我读的最久的一本小说,4月买来到现在,足足有半年的时间,它被束之高阁。不是因为作者的语言晦涩难懂,恰恰相反,海明威的叙事风格极其平铺直叙,从不故作高深,也不玩文字游戏。只是,初读此书,觉得流水账似的叙述和对白像一杯白开水,对习惯了重口味的疲倦味蕾没有一丝挑逗,让人产生不了一探究竟的欲望。随后,读得愈加深入便越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莫名地怅惘情绪中,一不留神便被人物散发出的无力感吞没

小说没有对战争过多的着墨,但你能从每个人的身上看到一战给他们烙下的疼痛印记。杰克·巴恩斯从意大利战场负伤,丧失了性功能,面对心爱的姑娘,爱而不得;布蕾特失去了亲人,第二任丈夫又因战争恐惧对她暴力相向,她开始混迹于各类男人之间;罗伯特·科恩因为犹太人的身份备受歧视,本就自卑敏感的他越发没有个性,备受欺负;迈克尔·坎贝尔遭遇合伙人的背叛,负债累累;弗朗西丝则像个寄生虫,年轻时依仗自己年轻貌美,周旋于富人之间,年老色衰后则急于找个人嫁了,流于庸俗;比尔·戈顿本性上是个乐观的人,却痴迷动物标本,认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安慰”。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但相同的是,一战带给这代人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他们找不到情绪的出口,便只能在声色犬马中寻求安慰。

最可怕的不是在酒色财气中沉沦,如果能一直迷醉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最可怕的是不管如何逃避,总会有从麻木中清醒的时刻。杰克对待“风流成性”的布蕾特时表现得十分理性克制,“依我看,她只是想要她得不到的东西。嗐,大家还不都是这样”,但到了夜深人静时也会痛哭失声,“大白天里,对所有的一切你都很容易能做到铁石心肠,但是到了晚上,可就不一样了”。布蕾特似乎对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她跟所有那些人在一起,不为钱财,不为名望,每每获得别人的真心,就又迫不及待地逃离,很难再投入到一段亲密关系中。她对此却有着清晰的自知之明,她爱着杰克却无法与他结合,“我把很多人都拖进了地狱,现在我在为这一切付出代价”;她不爱迈克尔却与他订婚,因为“他和善可亲到极点又糟糕到无可救药。他跟我是一路人。”布蕾特放纵情欲,任由自己疯狂地爱上年轻英勇的斗牛士卡梅罗,“我控制不了,我无可救药,它在我心里面都要把我给撕碎了“,而当他们私奔之后,发现跟卡梅罗同居对他有害时,她忍痛离开了他,“我都三十四了,你知道。我可不想做一个糟蹋小孩子的坏女人”,说这话的时候,她转过身去,哭得浑身哆嗦。

如果说布蕾特的痛苦来源于无法坚守自己的价值观,那么小说中的“老实人”罗伯特·科恩的痛苦则来源于始终坚守自己的价值观。他对生活抱有浪漫的幻想,因为一本书中富有英雄气概的冒险家就想到南美大陆去,在其他人看来实在不切实际。他追求布蕾特,布蕾特怀着同情的态度跟他同居了几天,他便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因为他始终觉得爱是两个人结合的唯一理由。他的固执以及一切由此引发的可笑行为让他备受伤害,当看到布蕾特游戏人间的态度时,他无声地哭泣,“布蕾特的事我实在是受不了。我这一向就像是在地狱里,活生生就在地狱里。我在这儿跟她见面以后,布蕾特待我就像是十足的陌路人。我实在是受不了。”他先是陷入了自我怀疑,然后将愤怒的拳头挥向了与布蕾特陷入热恋的罗梅罗,最后带着满身心的伤痕独自一人回到了巴黎。

战后的一代人面临的,不仅仅是逐渐崩塌的传统价值观,还有日益失去的宗教信仰。杰克是小说中颇为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在为自己和身边的人祈祷时快要睡着,为自己是一个糟糕的天主教徒感到毫无办法。“可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一种伟大的信仰,我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能生出信仰的热忱,也许下次就能水到渠成”。布蕾特也曾到过教堂,可她觉得无所适从,甚至紧张的要死,“我跟宗教气氛总是格格不入”。天主教会宣扬美德和禁欲,而布蕾特几乎成了虔诚的天主教徒的反面教材,而她深知这一点,又无法改变。

如果几个年轻人整日无所事事,所有的娱乐活动都围绕着酗酒、争吵、斗殴的话,我们会觉得这些人的痛苦咎由自取。如果整个群体都陷入这样的迷惘和颓废中,传统的公理和价值观逐渐解体,这无疑是一个时代的悲哀。对于一战后的青年群体来说,这种悲哀是战争带来的,战争夺去了他们的亲人、伤害了他们的身心、摧毁了他们的信仰,而他们已经身处其中,无力改变,只能试图用酒精、乱性、暴力来麻痹自己,试图抹去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生存意义。

撇开时代背景不谈,存在焦虑是一个普世的问题。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信息爆炸的时代,同样也是传统的伦理价值观解体,宗教信仰的意义与科学冲突的时代,一个人从成长到成熟,价值观可能经历了数次解体和重构。这个过程对任何个体来说,都是痛苦无比的,有人像迈克尔一样选择了逃避,有人像布蕾特一样选择了纵欲,有人像科恩一样孤独的舔舐伤口,更多人像杰克一样,站在十字路口,有时候像个理智清醒的斗士,有时候则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但依然能认真对待工作和生活,保持人的体面和尊严,在乱世中不断地自我疗愈。

小说有一个开放式的结局,英文原著是这样的:

“Oh, Jack”Brett said,“we could have such a damned good time together.”

Ahead was amounted policeman in khaki directing traffic. He raised his baton. The car

slowed suddenly pressing Brett against me.

“Yes”, I said, “Isn’t it pretty to think so?”

他们是否在一起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杰克是否能放下对男性雄风的执念,布蕾特能否清醒知道自己所追求的快感只是虚妄,在这样的时代,在任何时代,比起遇到一个人,找到自己或许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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