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玛伯格曼《秋日奏鸣曲》

《秋日奏鸣曲》是个室内剧,空间布置精致,布光、镜头调度、人物独白和对话非常剧场感,盯着电影屏幕,恍惚间自己好像也身处剧场在看一部话剧。这种距离感与现场感并存的独特观影体验,完全可以碾压时下3D,4D,甚至5D技术了。

断断续续看了三部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莫妮卡》,《野草莓》,和《秋日奏鸣曲》。预期中的审美疲劳没有出现,相反,越来越爱,感叹相见恨晚。这位大师的每一部都不一样,探讨的人生问题很容易代入观众,产生共情。观众可以照见自己,更好地认识自己,这种沟通与交流在现实生活中可能是无法实现的。大师把内心的光传给观众,那种仁慈的心灵,柔和的情感,源源流出,滋润着观众的心。英格玛伯格曼属于什么类型?安德烈·塔可夫斯基说的,什么都不是,英格玛伯格曼就是一种类型,他一个人就是一个小宇宙。他的作品是经典,探讨的问题只要人类还存在就永不会过时。

《秋日奏鸣曲》聚焦的是家庭关系中的一对母女,夏洛特和伊娃。夏洛特是一位需要长期在外演出的钢琴演奏家,事业小有成就,但代价是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角色长期缺位,疏于经营;没有与母亲建立亲密关系的伊娃长大后出过书,当过记者,并已嫁为人妇,丈夫维克多是位牧师。母女俩已经7年没见面了,这次能重聚是因为夏洛特的再婚丈夫莱昂纳多病逝,伊娃向母亲发出邀请来家小住散心。母女重聚,客气恭敬的表面,是隔阂是陌生是无助更是痛苦。

伊娃对生活中的一个个伤口有嗜血般的沉溺,从小到大在母亲的阴影里越陷越深看不见自己;四岁儿子艾力克溺水身亡后,她一直原封不动保留着那个育婴房,每天还会在那坐上几小时怀念与孩子一起的时光;把妹妹接来家里照顾她的衣食起居,一方面当然出于她无私的爱,另一方面或许这是报复母亲的一种方式。日复一日的沉溺,让伊娃丢失了自己的生活,她与丈夫的生活。

夏洛特对生活中的很多问题,有意无意总是选择逃避。不停地演出是她可以无视丈夫、女儿们对她的需要的绝佳借口。即使休演回归家庭,她的心依然是封闭的,那种“爱无能”加剧了母女之间的隔阂。不愿见到脑瘫的小女儿,她就把她送到别人家,反正眼不见为净。但逃避不是办法,问题不会自动消失,它或许会转个弯反噬你。夏洛特也茫然,对家庭也有愧疚。她说:“我总是想家,但等我真回到家,我又觉得自己想要的肯定是其他东西。”

本质都简单,表象最复杂。伊娃的问题是她无法与自己的童年,童年生活的缺憾达成和解与妥协,这种不妥协直接表现为她一直生活在自卑的阴影里,无法接受自己真实的样子,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缺位她童年生活的母亲耿耿于怀甚至怀恨在心。就像在她的第一本小说里说的:“人必须要学习如何活着,我每天都在练习。其中最大的障碍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在黑暗中摸索着,要是有人能爱我真实的样子,或许我就能够了解自己。但这事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的。” 实际上,有人爱她真实的样子啊,维克多全心全意爱着伊娃,就像莱昂纳多爱夏洛特一样。奈何伊娃不相信,问题的症结还在于她自己不接受自己真实的样子。

谁都有童年,夏洛特也有。她说她小时候父母从来不拥抱她,抚摸她,“和爱有关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活过”,“我想让你知道我和你一样无助。” 

《秋日奏鸣曲》有张电影海报,小时候的伊娃站在穿衣镜面前,旁边摆着一架钢琴,一张空凳子。我就想象,伊娃当时虽然看着镜中自己的真实模样,她脑子里肯定有幻想,幻想自己能像那个坐凳子上弹钢琴的人一样优雅漂亮。

木心在《文学回忆录》里说:西方人文的总的传统,写“人”,写“人性”。追根溯源,就是希腊神殿的铭文:“认识你自己。” 动物不要求认识自己。动物对自己毫无兴趣。孔雀、骏马、猛虎,对着镜子,视若无睹。人为什么要认识自己呢? 一,改善完美自己;二,靠自己映见宇宙;三,知道自己在世界上是孤独的,要找伴侣,找不到,唯一可靠的,还是自己。

那晚母女俩借着酒劲互撕伤口,大倒苦水。各有苦衷,各有困惑,大概也只有试着用理解、同情和爱心,和自己停战,与他人达成和解,苦恼与晦暗就会随风而逝了!最后伊娃给母亲的道歉求和信或许是个好征兆。

还记得在电影《教父1》中,凯问迈克尔:如果她是英格丽•褒曼,他是否会更喜欢她?迈克尔回答说:会的。《秋日奏鸣曲》中褒曼依然光彩迷人,但更多了份岁月给予的成熟与沧桑感。有人说她演的是自己,但就像木心说的,一个(艺术)家人生看透了,艺术成熟了,还有什么为人生为艺术,都是人生,都是艺术。这一条肯定也适用于导演英格玛•伯格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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