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一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地方，一片远离尘世之地。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它触手可及，成为现实。
东拼西凑着假期，筹划一次又一次远行。心一直悬着，能否顺利拿到签证，能否顺利请到年假。直到终于确定如期成行，如释重负。盼啊盼，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北京出发，伊斯坦布尔中转，圣保罗经停，最终抵达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飞行32小时，离家2万公里。正式的南极之行，将从世界最南端城市乌斯怀亚出发，穿越德雷克海峡，穿越南极圈，抵达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这是一个隐喻：极致的美好，必须先历经漫长的苦痛；去往天堂的路上，必须先通过魔鬼的考验。
Day 1 启航
游览火地岛国家公园。山脉重峦叠嶂，湖泊星罗棋布，森林万木峥嵘，纵贯美洲大陆的泛美公路的起点就在这里。在丛林中穿行，在花海里撒欢，在护照上盖世界最南端邮局的企鹅纪念章。午后日光暖煦，绕小镇游走。这里的生活舒缓而惬意，五颜六色的小木屋，宛若童话世界。乌斯怀亚作为火地岛省的首府，距南极大陆最近处仅八百多公里。依山傍海，南极门户，满是等待去南极的地球村游客。
乌云密布的黄昏，在码头登船“海钻石号”，开始海上航行。开船启航，驶入比格尔水道，乘风破浪，驶向南极。
Day 2 德雷克海峡南下
“清风吹拂
白色泡沫飞扬
浪花自由追随
我们最先爆发
进入寂静的大海”
——《古老的水手船歌》(1834)塞缪尔•泰勒
半夜醒来，正穿越德雷克海峡。外面风浪呼啸湍急，船体晃动明显，床头柜物品瞬间甩到地上。晕沉瞌睡，闻到油味就想吐，只能以米粥、苹果充饥。请了两次医生，开晕船药，量体温。身体好转，忙不迭参观图书馆、健身房、驾驶舱、甲板。船上房间虽小，但设施一应俱全，空间利用合理。聆听科普讲座，进行生物清洁，领取登陆长靴。船长欢迎酒会结束后，去吧台跟菲律宾酒保喝红酒聊天。有时候，遇见一个人，会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Day 3 南极半岛&长城站
“如果地球上有魔法
魔法必定是在水中
它流向四面八方各个角落
它连接着过去和未来”
——罗姆•艾斯利
风平浪静，接近南极半岛，已能看见陆地小岛。乘坐橡皮艇巡游，隔岸观看企鹅和海豹。长城站位于南设得兰群岛的乔治王岛，五星红旗高高飘扬。跪拜长城，祝福祖国。巧遇工作人员外出，激动大喊，挥手致意。与同行队友喝酒聊天至深夜。
Day 4 人生第一座冰山
“生活本该是一场大胆的冒险”
——海伦•凯勒
看到第一座冰山，巍然矗立。冰山下的海水，泛出蓝绿色梦幻般的光。看到第一条座头鲸，跃出海面。同行队友包饺子，贴春联，自编自导联欢晚会。年夜饭吃到了烤羊腿。我不喜热闹，独自在顶层瞭望厅弹钢琴。之前有同伴演奏，宛若海上钢琴师。我边听边看海，还跟他学了曲子《平安夜》。除夕夜，四下寂静，空无一人，只有大海相伴。多年以后，我会记得这个夜晚。
Day 5 穿越南极圈
“探索，是求知欲的最直接表现。我要告诉你，如果你有求知欲，并且有条件去探索，那不要犹豫，现在就去。”
——Apsley Cherry-Garrard
2020年春节，极为殊胜，意义深远。清晨7点，在甲板见证穿越南极圈（南纬66°33′）的历史性时刻。船上举办小型庆祝仪式，开了香槟。整个南极大陆被巨大的冰盖覆盖。天苍苍海茫茫，极目远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冰山漂浮在海面上。近距离观察座头鲸，喷水吼叫，翻涌起伏，弓身摆尾，甚至闻到海风夹杂着它的气息。
Day 6 登陆
“你可曾置身苍茫，孤身一人，月光清澈，无处遁形。
白雪冰山，四面八方，你最可能听到的是，天地间的静谧无声。”
——罗伯特舍维斯《荒野的呼唤》
清晨早起，在甲板拍摄壮阔海天。白中透蓝的冰，与白云蓝天遥相呼应。
登陆彼得曼岛和乌克兰科考站。手执登山杖，脚穿登陆靴，踏上南极大陆，行走在广袤原始的冰原大地。纯白色的雪，间杂玫瑰色、草绿色，许是冰藻混合企鹅便便所致。企鹅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人见人爱。最常见的金图企鹅，也叫巴布亚企鹅或白眉企鹅。作为南极的原住民，冰天雪地中，一团团黑白，圆圆鼓鼓，摇头晃脑，蹒跚踱步，憨态可掬，像极了小孩子，轻易萌化人心。它们勤劳地搬小石子筑巢孵蛋、下海捕鱼，也慵懒地卖萌装憨。偷石子被发现后的争吵，雪地里走路打滑的可爱样子，走很长的路下山到海边捕鱼捉虾，还要防止贼鸥偷蛋。对不速之客早已司空见惯，一点都不怕人，旁若无人走来走去。虽然要遵循“五米原则”，但仍得以近距离目睹它们喂食、排便、游泳和嬉闹。
普雷诺湾巡游，驰骋冰洋，快意豪迈。尝了咸咸的海水，还捞起一小块碎冰，咬了一口，被探险向导打趣可能有企鹅便便。沿着水道缓缓行进时，整个世界万籁俱寂，耳畔响起的只有，冰山融化时小气泡冒出水面发出的细微声音，以及碎冰被冲锋舟撞击的沉闷声响。冲锋舟穿行于座座洁白无瑕、幽蓝冰清的大小冰山，疾驶过片片晶莹剔透、千奇百怪的浮冰丛林。时值盛夏，冰山的形态变幻万千，姿态各异，像切糕，像拱门，像精灵。通透空明，静寂冷酷，清澈如镜，倒影垂连，美得窒息。历经亿万年岁月的雕凿和守望，长存如斯。我目不暇接，挪不开眼，不由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化神奇，内心充满深深的敬畏。散发着蓝光的浮冰散落在海里，有着最神秘的色泽，最孤独的浪漫，最深沉的寂寞。我称之为“南极蓝”，地球上任何一个词汇，都无法全然描述这梦幻般的颜色。因为，它来自天堂。
能想象这幅画面吗？一块千万年的冰，闪着深邃透亮的光；一头巨型海豹，一动不动趴在上面；而你，近在咫尺，目不转睛盯着，美到叹为观止，说不出话。或是，一座高高的冰山上，两只企鹅相依偎，并肩守望在世界尽头。或是，一头海豹奋力爬上浮冰，一群企鹅海中蹦跶撒欢，一条座头鲸蓦然跃出水面。仅此一刻，便值回票价。在它的真实面貌前，一切的图文记录都是苍白的，只有身临其境，方能体会一二。
晚上在甲板举办BBQ烧烤派对。播放的南美音乐动感劲爆，情不自禁手舞足蹈，人群汇聚成欢乐的海洋。船缓慢行驶在利马尔水道，全长11公里，宽1.6公里，最窄处只有800米。立在船头，看到无尽的海平面变成一片苍茫。船舷两侧，是峡湾里巍峨壮观、气势雄浑的冰川，高到直冲云霄，仿佛要顶到天上去。无论照片还是视频，都拍不出那种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
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见过此生最雄伟壮阔的景色。
Day 7 极地跳水
“我感觉自己落入了另一个星球，或是误入了另一个人类从未探索过、从未有过记忆的纬度。”
——Antarctic aviator Admiral Richard E.Byrd in‘Alone’
乘坐冲锋舟四处搜寻追逐鲸鱼。在众人惊呼声中远眺这种庞然大物，时而露出脊背，时而喷起水柱，声势颇大。据说看到鲸鱼摆尾的人，会幸运一整年，我相信。登陆尼克港。当踏上白雪皑皑的山坡，意味着已踏足地球第七大洲，真正的南极大陆，理论上从这里可以一直步行到南极点。持登山杖，沿着探险队提前插设的小红旗路线爬雪山，深一脚浅一脚，还要注意避让企鹅高速公路，以及厚厚白雪下隐藏的冰裂陷阱。冰川巨大的冰舌深入海中，小块冰川崩裂坠落入海，发出轰隆巨响。吃了一口冰，仿佛将千万年的天地精华融入身体。天空飘起小雪花，在库弗维尔岛目睹企鹅之间、贼鸥之间打架，难得一遇的滑稽场景。一旁的探险队员打趣道：啊！每个“人”都很生气啊！
犹豫再三，决定体验极地跳水polar plunge，一生总要疯狂一次。临跳前又犹豫，毕竟是茫茫大海，深不见底，而且自己不会游泳。围观吃瓜群众一个劲儿喊“Jump”，我只好一咬牙一闭眼，跳了下去。呛了几口海水，挣扎着抓住了栏杆扶手，爬了上来。工作人员还笑嘻嘻问我：Are you OK？心里暗自叫苦：一点不OK，你们光看热闹，也不赶紧捞我上来！后来方知，其实腰间有绳抻着，竟未觉察，顿生遗憾。早知如此，就凌空一跃摆个花样pose，也不枉经历一番寒彻骨。
Day 8 德雷克海峡北上
“请给我这份海洋生活的荣耀，咸涩的大海，咸涩的沫泡。
当大海沉睡，我与鲸鱼一起呼吸。
请让我环球航行，随海浪起伏，努力喘息出我的生命。
船尾永远的风，和船首无尽头的海平面。”
——Herman Melville(1819-1891)
回望冰山大海，恋恋不舍告别南极。向北返航，再次穿越德雷克海峡。邮轮在夜间进入西风带，果不其然，阴云密布，白浪滔天。惊涛骇浪中，看似坚不可摧的万吨巨轮，宛若汪洋大海里的一片叶子。许是追赶进度，船长把船开得飞快，加重了晕船症状。只能躺着，浑身无力，昏昏沉沉，眼皮都懒得抬，想法都懒得有。起初还想吐槽几句，逐渐磨得没了脾气。被船晃得胃口全无，尽管船上餐厅应有尽有，菜肉蛋奶甜点水果冰淇淋……，但我始终认为，最成功的一道食物，就是熬的那锅大米汤。夜里梦见鲨鱼张着大嘴，一路追赶着船。
Day 9 独特的欢送仪式
“美妙的晴空，雪峰之外新现石岩，
山峦和冰川中感觉自由的震撼，
孤立无援团队中的战友情谊，分享经验，增长自信，
这些是永远的记忆。”
——V.E.Fuchs‘Of Ice and Men’
死扛一天，撑不住了，吃晕船药后感觉好多了。胃口稍恢复，多吃了几块糖醋排骨，顿觉心满意足、人间可爱。德雷克海峡的“魔鬼海峡”、“死亡走廊”绝非浪得虚名。即使晴天，海浪涌到六层舷窗，船体倾斜45度，天旋地转。人站不住也坐不住，走起路来S形，摇摇晃晃像企鹅。坐在餐厅发呆的我，连人带椅子摔到窗边。有队员在甲板上摔成骨裂。德雷克海峡以它独特的仪式，欢送这次远航。
Day 10 返航
“我们最开始出发是为了忘记自己，我们继续旅行是为了找到自己。在路上，我们打开自己的心、眼睛，我们请教，获取报纸新闻之外世界的样子，带着那些我们已经了解的和未知的，看地球富饶的样子路途中，身心清零回归无知慢下来，时间也慢下来，再一次全然爱上这个世界。”
——Pico Lyer，Why we Travel
一早醒来，船已靠岸，抵达乌斯怀亚港口。船员们列队送别，意犹未尽。十天前，他们夹道欢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就要告别。这是一支专业职业敬业的团队，见面问好，始终微笑，周到熨帖，身手矫健。他们来自世界各地，美国、加拿大、英国、俄罗斯、巴西、菲律宾……，职业是医生、探险向导、摄影向导、历史学家、地质和冰川学家、鸟类学家、海洋生物学家……。这些优秀可爱的人，选择了不一样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这些天的游历，像一场梦。四次登陆，四次巡游，还跳了海，算是圆满。
后记
返程途中，从黑夜飞到白天，再到黑夜。梦中之梦的我，仿佛在无尽的河流中漂浮。历经航班停飞、阿根廷滞留4天之后，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圣保罗—伊斯坦布尔—香港—北京，一路中转折腾。落地北京，历时20天的梦幻之旅宣告结束。
立志抵达地球三极。历经西藏和南极的“登峰造极”，下一个目标：北极。生命行进在通往未知和远方的路上，是福报，当珍惜。
回京后，时常想起南极的日子。但我明了，先要忍受不喜欢的，再去得到喜欢的。最后，引用一段话，作为结尾：
当你起床准备挤地铁时，南设得兰群岛的信天翁低空越过回暖的海面；当你忙于整理PPT时，登可岛上的金图企鹅准备搬小石头筑巢孵蛋；当你急着完成年终总结计划时，维尔米娜湾的座头鲸跃出海面；当你应付KPI考核时，破冰船正穿越雷麦瑞水道的冰面；当你堵车在下班高峰期时，一大群虎鲸在盖拉射海峡的浮冰附近捕食；当你应酬客户时，洛克雷港的威德尔海豹在冰面上打着盹；当你苦恼每天的繁杂琐事时，欺骗岛捕鲸者湾的帽带企鹅正在海滩上热烈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