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呼和浩特很多年了。偶尔还是会回想起那些巨大的蒙古包蒙餐厅,和它身后那一片总是冷冷清清的赛马场。
夏季的草原开始接收四面八方的游客,餐厅也忙碌起来。我在这时开始兼职,化开黄油,翻炒奶皮,牛肉干和炒米,最后倒进一壶奶茶,浓郁的奶香飘散开时,会有很多种语言版的称赞,台湾妹妹最有趣,和电视偶像剧一模一样。我穿着轻便的蒙古服,很多游客会打听蒙古族的文化风俗,我给他们简单的介绍。我这个蒙汉混血姑娘,并不会讲蒙语,有时还会尴尬闹笑话。
忙碌的接待总是让人感到疲惫,始终无暇去后院的马场看一看。早晨路过匆匆一瞥,有时候会有骑手在场上驰骋,这里不是民俗表演场,看起来更像是个俱乐部。我很想翻越围墙去场上转一转,周围齐腰的杂草让人联想草原。城市里少有的宁静,会在清晨降落在这片草场上。
一次夜班后,一起兼职的几个朋友拉着我喝酒。夏夜就是这样好,后半夜的烧烤摊能接收我们这些劳累的游魂。可我想去马场看看,朋友拎起酒箱子就走,“这有什么,翻过去,后面看台正好宽敞。”我第一次去马场,和一群冲动的青年,月光朦胧,人也易醉,醉了就会莫名其妙地碎瓶子。还好是晚上,他们丢人别人也不会看到我。大晚上的,这一片草场上就只有蛐蛐的鸣叫,被我们吓得音律都不十分和谐了。
后来认识了一位厨师。长得特像偶像剧里的男主厨,讲着蹩口的普通话,蒙古族。记得当时我在小型蒙古包里做结束的整理,回头发现他拨开珠帘走了进来,在环形座上随意的坐下来,没看我一眼。我特意放慢收拾的节奏,也许他在等人,给他留一些时间,毕竟和一位帅气的人独处机会也并不是很多。我在收拾的间隙瞄他,也许他是来和我搭讪的,我是不是该先来一个开场白呢。可是他又不看我,专注的玩着手机。
思考的时间越久越难于开口。
“你动作这么慢,几点才能回去睡觉。”
他边笑边摆弄着桌子上的烟灰缸,打着旋转。
“你的朋友不是还没来,我收拾的太快你去哪里等?”我扬起下巴点了点包外的小院,自认为美好的朝他笑了笑。突然有点心动,涌出了一种期望。
“我在等你。”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们在餐厅庭院里散步,月光很美,柔化了我的疲倦。我们坐在石凳上轻轻地聊着天,带着初见的惊喜,和一种旧朋友的温情,聊工作,聊目前的生活。大多数服务生在这里得过且过,白天工作夜晚泡吧,他似乎有着那么些无法言明的不同。听着他讲稻草肉的做法,对烹饪的热爱灌进我的耳朵,专注的神情印在我的眼中,最后化成一股夏夜的微风,裹挟着月光流进我的心里。我望着他,静止的空气中突然飘过花的味道,这世界都跟着专注起来。很不可思议,即使多年过去,印象依然清晰。分手时我们约好第二天四点半在赛马场散步。
匆匆忙忙我在五点钟来到了场上,我想这印象肯定糟糕透了。他站在草丛里,栅栏的旁边,几匹马在他的面前转来转去,清早的光亮打在他的头发上,白色的体恤衫很清朗。他回头的瞬间,我却莫名的产生一种疏离感。草尖上的露珠打湿了我的裙衫。突然有点冷,盛夏突然就过去了,燥热褪尽,秋意随着风和露珠渗进肌肤。我们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我在想着如何开口,为我的迟到作些解释。我揪起一点杂草,去逗栅栏里的马。慢悠悠的马儿真的开始吃了起来,我惊诧之余撇了撇旁边这位好看的厨师。他的神色还是很严肃,可能专注的人真的很讨厌人迟到。
“再不拿开手就要被咬掉了。”
我回头“妈呀”一声,赶紧松开了手里的草,他抿嘴笑了笑,伸手去抚摸马儿的前额。一人一马还挺和谐,神情又严肃了起来。我们就这样默默地陪马玩了一会儿。
他突然说过几天要离开这里。然后继续沉默。日出的光芒很梦幻,这时却像夕阳带着无奈而西沉。我想了想,只好扬起笑脸说,好,走的时候我去送你。
原来生活有时会这样,以结束作为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休息的时候我都在和朋友喝酒,在吐出一阵烟雾的恍惚里,我看到他从我的面前经过,我还不习惯叫他的名字,就这样看着他离开。后来看到他经常和一个高挑的蒙古女孩进进出出,谈笑如常。离不离开的事好像并不存在于我们之间。很快我知道那女孩叫乌云,朋友的校友。
“他明天要走,我去送他。”
“嗯。”
看着乌云犹犹豫豫的神情,只好笑着摆手让她离开。
我拿起电话想了想,还是放回了口袋里。送别这种事其实也并不适合我,特别是这种后会无期,期无可恋的送别。
在清晨目送他们一起离开。我翻过院墙去赛马场上散步,马儿扬起头打着响鼻,好像在和我要草吃,等我揪好一把之后,发现马儿已经被管理员召唤离开。周围安静下来,冷冷清清。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很明媚。日子就是这样,即使没有告别,即使未曾解释,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还会遇见很多分别,也要分别很多遇见,有时候明知再也不会相见,何必还要去说再见。
很快我也离开了那里,离开了群山环抱的青城呼和浩特。多年之后,心中也会升腾出那个叫不出的名字,也会想起那片赛马场,还有那个微凉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