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这是一部可以当作交响乐欣赏的小说: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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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力量可以有多大?感情的烈度可以有多强?究竟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女子爱慕男子可以到他完全视自己如无物仍然奋不顾身、一往情深、九死无悔的地步?究竟有没有这样的爱情?相信很多人读完《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之后,会首先想到这些问题。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奥地利著名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创作的中篇小说。茨威格(1881-1942),奥地利小说家、诗人、剧作家和传记作家。他出身于富裕犹太家庭,青年时代在维也纳和柏林攻读哲学和文学,日后周游世界,结交罗曼·罗兰和弗洛伊德等人并深受影响。创作诗、小说、戏剧、文论、传记,以传记和小说成就最为著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从事反战工作,是著名的和平主义者。一九三四年遭纳粹驱逐,流亡英国和巴西。一九四二年在孤寂与幻灭中自杀。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塑造了一个成长于单亲家庭的女孩,在少女时代迷恋上了一位放荡不羁的作家。成年后,她不顾一切委身于这位作家,怀上了他的孩子。为了不给恋人添累赘,女子独自生下孩子,通过卖淫、当情妇艰难维生。但这位作家只是把这个痴情女子当作投怀送抱的仰慕者之一。若干年后,女子又以交际花的身份和他同床共眠,他仍然没有认出她来。失望的女子在儿子不幸去世后,写下一封长信,哀怨缠绵地倾诉了对作家的爱怨纠结,在确认自己也即将离世的时候,寄给了作家。

交响曲式叙事结构:哀婉悱恻、回肠荡气

小说主体采取书信体裁,以这位女子的临终回顾的形式讲述整个过程。为避免单线叙事可能的枯燥,作者采取交响乐曲式的回旋结构:以孩子去世作为主旋律,不断在叙事中重现,并以之作为段落划分的节点。

全篇主旋律出现五次。每一次重现,主旋律都得到一次升华,故事随之深入,女子的爱情、感情也不断强化。

主旋律第一次出现,她告诉作家:“我的孩子昨天去世了——为挽救这个幼小娇嫩的生命,我同死神足足搏斗了三天三夜。”接着讲述了自己绝望地与病魔抗争失败之后的痛苦。大致讲清楚前因之后,她怯生生地恳请:“请你相信我讲的一切,我要求你的就只有这一件事:一个人在其独生子去世的时刻是不说谎的。”接下来,她讲述少女时代对他的迷恋。在母亲随继父搬家的前夜,她甚至逃出来准备和作家私奔。只是因为作家身边有别的女人才作罢,不得不随着大人一起搬离。

主旋律第二次出现时,她仍是说:“我的孩子已在昨天夜里去世了。”接着讲到她即将面对的孤独。正是这种孤独,带她回忆起她不得不跟着母亲、继父在另一个城市的两年孤独生活。终于等到她成人了,她孤身返回维也纳,并找到机会委身于作家。作家和她同居并获取了她的童贞,但既没有认出她,也没有珍惜她。

第三次重复主旋律的时候,她开始强调:“我的孩子昨天死了——他也是你的孩子呀。”这孩子就是她委身作家之后的产物。她当时不愿告诉作家,是因为她深知作家不会承认这件事;因为她爱他、了解他,不愿让他为难,所以选择自己在一家环境极其糟糕的妇产医院生下孩子。他得不到作家的人,就把孩子当成作家的化身来热爱。

第四次主旋律响起时,她已经直接用“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昨天死了——你从来没有见过他。”她为了抚养孩子,开始做皮肉生意。一度她的命运有了转机:一位有财产有地位的老鳏夫包养了她还要娶她。不幸的是,在一次社交场合中,她再次遇到了作家,并在作家的勾引下,不顾老鳏夫的颜面随他私奔,自然也就失去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悲的是,作家这次仍然没有认出她来,甚至把她当作卖淫女而给她过夜费。

主旋律最后一次响起:“我的孩子死了,我们的孩子——现在这个世界上,我除你之外再没有一个好爱的人了。”她终于对作家表达她的悲愤:“但是对于我来说你又是谁?你从来都没有认出我,你从我身边走过就像是从一条河边走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不愿苛责作家,而是用自己的逝去惩罚作家。

但是,这种惩罚会在作家心里留下多少痛苦?按照该作家的一贯表现,恐怕也就一小会儿吧!

底色:男权主义者的臆想

茨威格是以擅长刻画人物情感著称的作家。《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塑造了一位在炽烈情欲驱使下献身爱情的女子的形象。尽管有些离奇、匪夷所思,但作家给她安排的环境以及细腻入微的心理描写,又使得读者不得不信服这种感情的存在。

女孩的悲剧,如果用现代心理学分析,首先是由于她出身于一个单亲家庭,她的父亲早早去世了,她和母亲常年生活在阴沉、压抑的气氛中,还不时遭受周围环境的侵犯与压迫。

她是孤独的,迫切需要一个成熟的、优秀的男子代替她缺失的父爱。就在这个时候,年轻有为的作家搬来做了邻居。他仿佛是带着光环降临到她的生活世界,正处在叛逆期、情窦初开的女孩不可遏制地对这位作家产生深深的迷恋。

他意味着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不同于自己原生环境的世界。他的存在赋予她希望和意义:“人间万物所以存在,只是因为都和你有关系,我生活中的一切,只有和你相连才有意义。”这效果,简直就像教主控制信徒。

后来女孩搬家到另一个城市,长期的分离更加深了女孩对作家的幻想与思念,所以在她离开学校、有了工作的资格之后,不顾一切回到故居,飞蛾扑火般的委身于作家。

尽管作者以出色的文笔增加了爱情的可信度,但这样的爱情究竟是异样的。

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但不管“开辟鸿蒙,谁为情种”式的爱情悲叹,还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的爱情追问,至少当事人双方是对等的。即使玉石俱焚,也让人可以理解、接受。

但这位女子是在男子毫不知情、毫无回馈的情况下,苦苦地爱着他的:“我的一生始终都是属于你的,而你对我的一生却毫无所知。”——不要名分、不要金钱,只要他的一个承认。但是,作家心里压根没有她的位置!

这种爱情是一种不对等的、降维打击式地爱情,如果世间真的有,我也希望仁慈的上帝能从时间初始就将它彻底清除掉!

甚至我们可以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爱。用今天的话来说,女子爱上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她以为她是在爱人,或者实际上仅是爱她心目中的幻想,爱的是她自己。

这部小说写于1920年代。那个时代,女权运动还远远没有今天的影响力,即使是在欧洲。我相信,如此离奇的人设,或许可以归结为很多男人心目中的狐狸精式(《聊斋志异》里比比皆是)梦想、田螺姑娘式(民间故事常见的梗儿)的意淫:需要的时候,女子便来;不需要的时候,便蹑手蹑脚、不带一片云彩地离开;即使离开,依然为男子抚养孩子、坚守爱情。

所以,透过一流的叙事技巧,我看到了前现代社会男权主义的傲慢,即使茨威格这样优秀的作家也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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