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林一茶俳句集《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

昨天吃过晚饭，窝在阳台上，伴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读完了一本俳句集。

我对这种文体并不熟悉，一向也不喜读国外的诗——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再好的翻译，也很难翻出原作的精髓。

据说俳句是很注重音律的，所以此前曾有翻译家将之译为韵文，但反响并不太好。我读的这本，是两位台湾翻译家共译的，译为散文，虽然看出了译者的努力，但我不得不说，原作的音律和节奏，我从译作里确是没有感受到的。

作者小林一茶，是个倒霉蛋。

三岁丧母，父亲再娶，为了避免和继母产生矛盾，十四岁被发配出去，从此开启了长达30年的流浪生涯。四十余，终于结束了漂泊，归家，在五十一岁上结了婚。这段日子，是他生命中最鲜活的时光。

好景不常在。妻子先后为他生育了四个孩子，最大也就养到一岁多，纷纷夭折了。其妻也在结婚九年后撒手人寰。

一场大梦忽觉，仍是孑然一身。

如此背景，想来他的俳句，该是以凄苦为主旋律的。

但不，一茶是个乐天知命的人。

正如他为自己起的名“一茶”——取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之意——一碗茶即是人生，一碗茶中可见天下。

一茶对生老病死这类躲不开的生命体悟，有着天性上的达观，真正做到了“哀而不伤”。

比如他写到：

露珠的世界是露珠的世界，然而，然而。。。

在这首悼念亡子的诗里，他以露珠喻生之短暂，表示尊重自然的客观规律，但同时又难免有几分不甘。

此首俳句也正是本书书名《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的由来。

小林一茶是位有趣的诗人。在中国古代诗文传统中，诗代表“雅”，这意味着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不可入诗的。但小林一茶在选取意象的时候，颇有些百无禁忌，在他的俳句里，充斥着蟾蜍，蚊子，蜗牛等等不太能给人以“美”的观感的意象，但一茶写来，却颇有意趣：

成群的蚊子——但少了他们，却有些寂寞

别打那苍蝇，它拧手扭脚向你求饶呢

对于虱子，夜一定也非常漫长，非常孤寂

更有甚者，他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将“排泄”这件难以启齿的事写入诗中：

尿尿打哆嗦——蟋蟀一旁窃笑

请就位观赏我的尿瀑布——来呀，萤火虫

一茶的人生无疑是孤独的。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将蚊子、苍蝇、蟋蟀拟人化，用来昭示自己并不孤独。

一茶最好的，是那些看破了人生真相，而又甘之如饴的诗篇，这些诗句里，没有自哀自怜，在在闪动着一位半生潦倒的诗人笑对人生的光辉：

樱花树盛开——欲望弥漫浮世各角落

此世，如行在地狱之上凝视繁花

四十九年浪荡荒芜——月与花

而整本集子中，我最喜欢的是一首名不见经传的诗：

春风，以尾上神社之松为弦，欢快奏鸣

得多有趣的人，才会有这样神乎其神的联想！

小林一茶一生孤寂，渴望家庭而不得，他大概怎么也不能想到，在死后数百年，他的俳句远销海外，为这些后来的人生旅客，消解了多少茶余饭后的时光。

每一个用心的读者都是作者的友人。如此，一茶该不会再孤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