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落地窗前看雨的那个女人有一头复古的齐肩卷发,水晶头饰把头发别到耳后。她涂着丝绒质感的大红色唇膏,嘴边那颗朱砂痣有着珊瑚一样的红。绿色的吊带长裙露出丝绸一般光滑的背,随着她蹲下,长裙散在地上,就像碎了一地的碧玉。她找到手提包,扭开上面的旋扣。
空空如也。
夏日的雨,真让人烦闷。
“鹿鸣,”她朝走廊另一头说,“给我来支烟。”
鹿鸣是她的未婚夫。
“你就不能把烟戒了吗?”她能想象他说这句话的情形:腿翘得老高,嘴里嚼着些什么,头不耐烦的微微晃动。
“我告诉你,就算是去了他妈的地狱,我也还是要在那里抽烟。”
鹿鸣穿过走廊到这边来,用潮湿的、猫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她坐在高高的吧台上,手中夹着一支细细的摩尔烟,氤氲从唇齿间飘出,在空中翻滚升腾,薄荷的香味弥漫开来。
她就是在那里,在纸醉金迷的拉斯维加斯,在白皮肤、蓝眼睛、金头发的人中,发现了这只堕落的小猫。
她看着这只小猫在人群中狂舞,看着他身旁的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像疯魔一样不停舞动,好像要把所有的悲伤都发泄出来。小猫迎着她的目光看回来,突然停下脚步,穿过熙攘的人群,跨越半个嘈杂的舞池,背对所有的人朝她走来,她看到他绿色的瞳孔,绿得能倒映出一切污秽。
他黑色的风衣跟着步伐飘摇折转,像极了一只狂风中独自起舞的雨燕,他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对她伸出手:
“小姐,可愿与我共度良宵?”他用中文说。
她伸出涂了红色甲油的修长柔嫩的手,他拉起她的手轻柔一吻,仿佛那是一件精美的瓷器,她笑着把烟圈吐到他脸上,踩着黑面红底的高跟鞋跟着他慢慢走出酒吧。
“你每时每刻都在抽烟,在酒吧见面时你在抽烟,在街边的小旅馆做那种事的时候你也在抽烟,连我跟你商量少抽点烟时,你也还在抽烟。”他盯着她,像是一只吐着信子的加州山蛇。
她沉默,站起来拿了点钱,找了双高跟鞋穿上,甩着雨伞出了门。他沉默,点了支烟,又丢进烟灰缸,看着它燃尽、一点点走向熄灭。
虚无在空中追逐。
她扛着伞却不撑开,走到便利店里买烟,红色的唇膏在雨中褪了色,滴水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脸色有些苍白,她点了烟,打开伞走了出去。
指尖的火光忽明忽暗,烟雾在雨中飘摇不定,她好像看到鹿鸣的脸。他是混血,黑发绿瞳,脑子里总有数不清的好点子,做事的时候下巴微微上扬,嘴角常常带着笑。两人在一起之后,洗衣做饭、赚钱养家,样样是他一手包办,把她宠成了彻头彻尾的大少奶奶,他只要求过她一件事——戒烟,可她连这小小的要求也做不到。
她想也许自己根本就不爱鹿鸣,自始至终,她都不过是被那双神秘却又温柔的绿瞳所吸引,可他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全都印在她脑海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曾拿出来反复拒绝、仔细回味。
她很久以前就尝过爱情的苦头,从此发誓要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可如今站在爱情的十字路口,坚定的信心被动摇不少。
她回想究竟是什么时候他走进了她的心,或许是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风情万种、却从未为任何人停住脚步的婊子时,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把温柔的印记留在她手背上;亦或是在廉价的出租屋里,她挣来他的怀抱,平静地穿上衣服,认真地对他说:“放手吧,鹿先生,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恋。”时,他冲过来把她抱得更紧,温柔的在她耳边轻语:“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
她在街上抽完了一整包烟,将近午夜时才回到家,四周黑漆漆,远方传来微弱的风声,她摸黑换了鞋走进房间,他从背后悄悄地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上,柔软的头发蹭得她痒痒。
“徐艾青,你把烟戒了,我们回国结婚。”他声音有些紧张,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晚上,他羞涩地脱下衣服,第一次把最真实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别人。
"找个你喜欢的地方,领个证,一起生个孩子。"
“我辞职了,机票也买好了,我只差一个人。”
他放开她,后退一步,打开窗,单膝下跪,拿出一个小盒子。
盒子被缓缓掀开,钻戒在里面闪着耀眼的光。
“小姐,可愿与我共结秦晋之好?”他轻声说道,眼眶微微发红。
她的心跳好像停了一拍,伸手盖上盒子,转身闭上眼。
虚无在空中停驻。
她拨开额前碎发,转过去俯身吻住他。
“我愿意。”
在飞机的头等舱里,她想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