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夏天,高考落榜的倾画没有选择复读,在老家县城学了半年的理发觉得无出路,春节后便跟随村里大她几岁的两个女孩,踏上了南下的大巴车。
那时候交通没有现在这么便利,从老家到广东要坐一天一夜的车。刚上大巴车时,她差点吐了,车里除了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封闭的空气里还夹加着些脚臭味。
她们几个女孩捏着鼻子上了车,任由那个微微发胖的女人,带她们走到大巴车的最后一排。
“来来来,你们几个让个位置,让这几个丫头坐你们这。”
几个妇女不情愿的挪了挪他们肥大的臀部。
倾画与另外两个女孩子,也就勉强的坐了下去。
那时大巴车超载常有的事,坐过的人都知道,上下两层每个座位坐两个人,后面上车的人就只有能窝在走廊里。
汽车的颠簸使得倾画的头晕晕沉沉,连晚饭都没有吃。
大巴司机换岗位,上了高速急速的前行,仿佛她们的梦想都随着车速而飞了起来。
到了下半夜倾画实在饿得不行,从包里掏出了临行前妈妈为她煮的鸡蛋。
鸡蛋的味道弥散开来,临坐的几个妇女也被香味“熏醒”,看着倾画怀里的鸡蛋,她们想要却欲言又止。
倾画明白她们的意思,不舍的从怀里掏出几个鸡蛋,一人发了一个。
几个妇女连忙说道:“谢谢、谢谢.....”狼吞虎咽似的两口就下了肚。
不过给她们鸡蛋也算值得的,因为天蒙亮的时候幸好有她们,倾画和其她2个孩子的行李才没有被歹人抢走。
由于人员超载,大巴司机会避开查车的位置,下完高速在爬坡时,只听见前几排有人喊道:“抢劫呀,快点,有人抢劫.....”
还没有等倾画她们反应过来,几只粗壮的手,就从她们旁边的窗户外面伸了进来,扯她们的行李。
(因为汽车没有空调,人多很闷,加上从没有出过远门有点晕车,所以把窗户打开了一点点。)
位置有限,就算她们几个女孩子使劲护着,也抵不住要抢劫的人,就在那危机一刻一双粗糙的手,从她们头顶越过去使劲一拽,瞬间就把行李拽了回来。
“快点,赶紧把窗关紧!”
车前排有人听见动静,使劲朝司机喊了一声,司机这才加大马力冲了上去。
万一真的被抢,倾画和其她2个女孩子真的只能是手无分文。因为她们所有家当都放在那个包里!
惊险过后,帮助她们的那个妇女说话了:“你们几个小妹妹,出门在外小心一点,现在世道乱,还有你们千万不要相信人,这年头外面没几个好人!”
此时倾画她们已吓得脸色发白,只能惊恐的看着她点头说:“好、好……”
经过这一折腾,她们也不敢开窗了,睁着眼一直到中午吃饭,下午熬着、熬着快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听到司机喊:“总站快到了,所有人拿好行李准备下车,不要把东西拿漏了!”
下车了她们才笼了一口气,来接她们的另个一个女孩的表哥,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一行四人来了他住处。
住处门口有一棵没有枝叶,但却开满大红色花的树,在她的家乡倾画从来没有见过。表哥告诉她:“那叫木棉树,开的花叫木棉花。”
由于刚开年公司急需招员,所以她们进厂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公司培完训第二天就安排她们上岗了。
不想的是同村的2个伙伴被分到了其它部门。倾画所在部门是手工部,所有人员采取计件制,多做多得,与她同时进去的是一个四川姑娘叫悦悦,所以她们俩理所当然组成小组。
经过一个月的熟悉与磨合,渐渐地倾画对这个陌生的环境不再胆怯,偶尔还和其它组的大姐拉一下家常。
悦悦比倾画大几岁,四川人一般结婚都比较早,家里给她介绍的对象也跟她一起进了这个公司,只是分在其它部门,但只要不加班都会来接她。
那天悦悦男友又来接她,但这次一起来的还有他老乡,听悦悦叫他才知道叫阿健,175的身高,身材比例非常完美,用现在得流行语应该喊声“欧巴”。
倾画身高165公分,在女孩子里面算高的,但在他面前却矮了高半个头。
悦悦男友介绍道:“这是我同学前几天刚到,也在我们公司上班,今天不加班,去租房给他接风。”
倾画偷偷的看了他一眼,没想他正好也看着她,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倾画躲开了他的眼神。
本来倾画不想去,可拗不过悦悦的再三邀请。
这样的场面对于她来说还有些难为情,吃饭的时候甚至不好意思去夹菜。
“厂里伙食不好,看你那么瘦,你多吃点。”阿健见她如此拘束,主动为倾画碗里夹了好几块肉。
然而没想到还多喝了几杯啤酒,可能是借着酒劲,倾画变得“话多了起来”,当悦悦男友和他谈到家里找对象时,阿健看了倾画一眼,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我找对象要自己找,家人介绍的我不要!”
吃过晚饭,悦悦提出要阿健送她回厂,倾画想拒绝,可自己的腿确实很沉,脑袋也有点晕。
没想着就同意了……
回家的路上她们俩天南地北的扯着,各自说着家乡的特色!
倾画这才知道他的全名,让她没想到的是,他们倆生日虽然不同年却在同一天。“天下还有这么巧合的事?”悦悦心里想着。
“你上去吧,等你上去了我再离开。”
上到5楼倾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了些许悸动!
异地他乡有一个男生突然这么好,不由得心中充满了期待,可一想到同车大姐说的话,很快又把这股暖流压了下去。
过后很多天他们也没再遇见,各自忙各自的工作。渐渐地倾画快忘了这个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人,直到2月14日这天!
中午,悦悦凑过来说:“今晚我们出去聚餐呀,我来广东还没有出去吃过饭呢。”
“嗯嗯,要的,我也没有去过!”倾画兴奋的答道。
然而等她们到的时候,悦悦男友与阿健却出现了!
倾画愣了一下:“不是就我们两个吗?他们怎么来了?”
“是我骗你的,其实是阿健约我们吃饭,依我看阿健主要是想请你吃饭,几次他都向我打听你的情况!”
“打听我?”
“是呀,他还问我你没有男朋友呢?”
“你们怎么才来?我们早就到了,快点进来,我餐位都订好了!”阿健迎过来忙说道。
这是倾画第一次吃西餐,第一次吃牛扒。吃到一半时女服务员托着盘走到他们桌前:“今天是情人节,这是我们店免费送给两位女士的玫瑰花,祝你们节日快乐!”
“谢谢!倾画这是你的,快拿着。”
悦悦拿着花闻了闻说道。
吃完饭走的时候,正当她犹豫拿还是不拿的时候,阿健把花递到了她面前。
“你看悦悦都拿了,你也拿着,女孩子一般不都是喜欢花的吗?”
倾画腼腆的接过他递过来的花。
一路回去阿健故意说着笑话逗她们开心,其实她知道,这是为了缓解她刚才的尴尬。
阿健对倾画的嘘寒问暖,她都记在心里,当初第一次送她回去时,那种心动的感觉仿佛依然还在。
接触时间长了,倾画和阿健彼此的都熟悉了,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次数就更加频繁!
那时候看特别流行看电影,但大多数人去的目的是为了约会,简单的放映厅远没有现在电影院气派,就连坐的凳子都是长板凳。
她们俩提了一袋甘蔗就进去了,坐在最后一排,黑了灯电影也就正式开始放映了!
3月份虽然气温回升,可东江的风吹进来还是感觉凉嗖嗖的,甚至有些瑟瑟发抖。
放进口袋时倾画的冰冷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阿健的手臂,借着电影屏幕的光他看出了些异样,于是顺势抓住了倾画的手,一起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她想缩回来,可被阿健拽住了,她动都不敢动,显得很拘谨,毕竟这是第一次有男生主动牵她的手!
就这样握了很久,见倾画没有反抗,阿健的胆子也“越来越大”,由半握变成了十指交叉。倾画感觉他的手心里微微出了点汗,她想再次缩回来,可刚动一下,阿健又抓紧了。
“别动,我也冷!”
倾画心里明白她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动了心,也许从第一次看见她就已种下!
回公司的路上木棉花被风吹得飘落一地,在橘色的灯光下,显得别有一番颜色。
阿健家里的情况,倾画在悦悦那里知道不少,独生子、城市户口,家里父母做生意,因为不满意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偷偷跑了出来……
转眼她们在一起开心的度过了一年,阿健对她说的那些情话她都依依记得,她们的故事从认识那天就被倾画记在日记本里。
9月10日 晴
昨天我们4人一起去了海边,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是什么样,看着滚滚而来的浪花,我让它随意拍打着我的脸,海水的也味道是咸的。跟我老家河里的水完全不一样。
我们玩得很开心,但也特别累,回到酒店才发现房间只剩2个双人房,悦悦似乎故意的都没有问我怎么休息,就跟她男朋友回了房间。
我硬着头皮跟他进了房,他看我坐在那里若有所思,俯在我耳边对我说:“放心,你不同意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他的话听得我耳脸通红,洗完澡出来,我发现身上过敏了,一个个红疙瘩满身都是,头还有点发烧,他看我满身挠,满脸通红探了下额头,二话没说就出去帮我买了药。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我发现自己竟然抱着他,一条腿还不听使唤地搭在他身上,我吓得一骨碌坐起来了,才发现自己居然没穿衣服……
他也被我的动作惊醒。
“我的衣服呢?我们昨晚……”
“你可别误会,昨晚什么也没发生,是你自己半夜又叫热、又满身挠自己脱的。我看有一股药味,我才帮你洗了。还有,谁要你不听医生的话,要吃多感冒药,害得我怎么叫你都不应。”
我赶紧躲进被子,我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想想刚才醒来的场面......
“衣服在顶楼应该干了,我帮你收下来。”
还没等我说好,就听见了他的关门声,几分钟后就听见他在门外说到:“衣服我放门口了,等下你穿上,我先去买早餐。”
........
那一晚,睡在床上的我们,睡前虽然隔得有一段距离,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尽管后来迷糊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10月1日 晴
阿健说过了元旦带我去他老家四川。他告诉我,他们四川人特别热情,也特别好客。四川人最喜欢吃火锅,因为火锅滚烫的感觉能燃烧人的热情,他还说我们俩的口味是那么相似,我一定会喜欢四川。
10月15日 阴
阿健,今天很不开心,我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告诉我,也许他也有心事吧!就这样我们俩坐在河堤上沉默了很久,他问我:“如果有一天因为他的原因分手了,我会恨他吗?我回答:“不知道。”他抱着我让我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还吻了我的额头!
直到有一天阿健接到他父亲打来的电话,匆匆赶回了老家!
阿健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回去。那段时间倾画像丢了魂一样的,上班一言不发,下班回到宿舍也一个人躺床上发呆。
悦悦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才对倾画说出了实情:“原来阿健妈妈以死相逼,要他回家结婚,他结婚的对象是他妈妈好朋友的女儿,而且家里条件也不错,算得上门当户对,最关键是他妈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之前阿健为了你跟他妈妈关系已经闹得很僵,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年过年都没有回家的原因!”
听到这里倾画失声痛哭……
她知道这一切已成为定局,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事实,他曾经以为这个给她快乐的男生能陪伴她一辈子,可没想到竟然这么短暂。
就这样她一个人独自舔舐着伤口,又到了2月14日。这天倾画收到阿健从老家寄过来的信,信里只写了短短几行字:
亲爱的画儿:
祝你节日快乐!
对不起我没有和你当面说再见,而是选择默默的离开,因为我知道我没有勇气开口。我怕你伤心、怕你难过,可我知道我用这样的方式和你告别你应该更伤心,在你和父母之间我选择后者,放弃了你,是我辜负了你!我相信将来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还爱你的人,我会一直在远方祝福你!
愿你余生幸福! 爱你的健
倾画翻开看着日记本,看着她写的那些日记,昔日的情景犹如昨天,却不曾想眼泪早已打湿了夹在里面的玫瑰花干。她在日记本上,写下了她们之间最后的故事。
2月14日 晴 微风
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终于收到了他的来信,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我还是无法接受他离开我的事实。曾经的誓言、曾经过往感觉一切都象是逢场作戏般。春天又到了,公司门口木棉花依旧盛开着,可它却没有了往日的颜色。
余生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我在春天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