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年纪念日当天
就在月球警察冲进餐厅之前,我最后吻了一下桃子。
然后我后退一步,把上了膛的电磁手枪顶在太阳穴上,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我也不想变成这样。”
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周围突然变得一片安静,静的能听到我额角血管的脉动声。头顶上,透明的金刚石穹顶之外,遥远的地球母亲静静地悬浮在漆黑的天幕中,蓝白色的球体仿佛宝石一样熠熠生辉,那画面美的让人窒息……可这一刻,我的眼睛里只有桃子。
而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温柔。
“别做傻事,何旭。”桃子抬起双手,试图安抚我激动的情绪,“我会为你担保,这次恶意入侵和病毒代码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是受害者……放下枪,一切都还能挽回的。”
“挽回什么?”我虚弱的笑了笑,离开桌子,一点点的往后倒退,直到后背碰到冰冷的墙壁,“我们的关系么?”
桃子幽幽的叹了口气,似乎也忆起了过往的种种:相识十年,相恋五载,一起经历过无数的欢乐悲伤。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们不再和彼此倾诉,终于日渐疏远。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知道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都会毫无保留的支持你。”她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我的眼睛。
月球上的这一周都是夜晚,地球的昼半球正对着月面,清冷的光芒透过强化穹顶洒在桃子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虚影,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里出了汗,感觉枪柄沉甸甸的。
几架警用微型无人机穿过紧急疏散后的餐厅,盘旋在我两侧的空中,黄蜂一样的电子复眼对准了我,发出警告式的嗡鸣。我知道,只要被它们蛰一下,针头上的强效5-羟色胺拮抗剂会在十秒钟内让我陷入昏迷。
但它们来不及阻止我扣下扳机。
“别再靠近了,”我扬起脖子,大声警告后面的警察不要轻举妄动,“要是我打爆了自己的脑袋,你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我手里的电磁枪虽然是打印版的,但威力却一点不减,足够把我的脑袋和里面那些该死的植入芯片轰成渣渣。
警察们安静了下来,显然是在投鼠忌器。一时间,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惊讶、恐惧、担忧、好奇……各种表情都有。尽管身陷绝境,但不得不承认,万众瞩目的感觉还是蛮爽的。
当然了,这种戏剧化的“以死相逼”本不是我的风格。就在几个星期之前,我还是只是个无趣又没前途的死宅,每天只会泡在虚拟现实游戏里逃避现实……可这世界的变化太快又太疯狂,有的是办法把你逼疯。
你们不是都想要我脑袋里的幽灵数据吗?那好,继续想吧。
“何旭。”桃子又向前走了一步,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还爱我吗?”
我咽了口唾沫,那个熟悉的字眼似乎就在嘴边,但却始终没法吐出。在经历了这一连串该死的冒险和“背叛”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去爱她。
“我没法改变已经发生的错误,”桃子慢慢地向我靠近,“可我们还有未来,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我贴在墙上,无路可退。
“你可以把我当成人质,”桃子举着手,含泪的笑容让人心碎,“把枪口对着我,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冷静下来,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我有些犹豫,几乎就要放弃。可下一瞬间,我在她的眼睛深处看到了别的东西:那是一种陌生而又冰冷的目光,理性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那不是我爱过的桃子。
我突然明白了,原来改变的不止是我。
是做决定的时候了。我左手背在身后,摸索着隐藏控制面板——如果之前破解的结构图没错的话,它就在我身后某处。
桃子离我只有几步之遥。
手腕里的植入设备有了反应,应急气闸的控制系统被强制激活,超控程序上传完成。随着一声压力释放的轻响,墙面上伪装成抽象画的隐蔽式气闸门向一侧滑开,我一闪身钻了进去,然后又在桃子反应过来之前,再次关上闸门。
激活状态下的气闸门是双向透明的,我和桃子仍旧可以看到彼此,只是中间隔了十厘米厚的金刚石玻璃。
“没用的。”桃子的声音通过系统广播进入气闸室。她摇摇头,眼泪虽然仍旧挂在眼角,但眼中的柔情已然不在。事已至此,她已经没必要再伪装了。“你不可能一直躲在里面。”
“我知道。”我丢掉手枪,把夹克的兜帽拉到头上,“但我也没打算躲在这里。”
“你疯了吗?”桃子瞪大了眼睛,“外面可是月面啊!”
我按下夹克口袋里的一个压力点,感觉衣服像束身衣一样夹紧双肋,原本柔软的布料变得坚硬,袖口也自动伸长,把双手罩了起来。裤子里也有同样的机关,只要半分钟就可以把纳米智能布料转换成具有气密功能的临时太空衣。
我耸耸肩,“至少在那里我还有选择。”
餐厅另一头的警察们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冲向气密舱的同时也在呼唤基地的控制中心……但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我最后看了桃子一眼,无声的再次说了抱歉,然后把已经变硬的兜帽拽过眼睛,锁紧磁力扣,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腰带上的迷你氮气罐释放出气体,为简易太空服进行补压。虽然无法完全弥补快速减压对身体的危害,但也算是聊胜于无。
“排出空气。”我轻声下达指令。一片漆黑中,眼角突然亮起了一个跳动的数字:那是气密舱紧急降压,准备打开外部舱门的倒计时。看不见外面的情况让我有些焦虑,但同时也松了口气,毕竟,我即将在毫无补给的情况下进入几乎毫无生机的月球表面。
理论上讲,这件临时太空服里储存的氧气可以让我撑过半个小时——前提是它不会泄露——麻烦的是二氧化碳,依靠简单化学反应起作用的过滤器很快就会损耗殆尽,我会被自己呼出的二氧化碳憋死;然后是天气,在月球长达十五天的夜晚,室外的温度接近零下一百八十度,即使穿着水冷式的恒温内衣,用不了多久我也会被冻成雕像;还有气压变化过快带来脑栓塞和肺水肿的风险……
而密封服表面哪怕只撕开一毫米的口子,我就会在真空中被自己沸腾的体液和内脏炸成碎片——这前景可真不错,不是吗?
计划的时候也许一切尽在掌握,可真到了实施的那一刻,就只能祈祷自己人品足够好了。
……倒计时30秒归零,舱门打开。
没有时间继续担心了。随着最后一股空气向外涌出,就像是猛然刮起了一阵狂风,把我整个人吹出了气闸室。在只有地面六分之一重力的月球,这一下足以让我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然后坠落在几百米之外的永久冻土上。
时间仿佛突然变慢,空间感瞬间消失,我的五脏六腑似乎全都颠倒了过来,耳朵里负责平衡的三半规管发出强烈抗议,脑袋像是要炸裂一样剧痛,要不是必须用尽全力忍住不要吐出来,我一定会放声尖叫……
然后,一种漂浮感包围了我的身体,一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坠落之前,我似乎还有时间反思一下:
今天可是我和桃子的纪念日啊……我他妈究竟是怎么把这一切搞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