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六)地狱的第十九层
隔壁床的二胎产妇,一直在默默看着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
在护士们的检查间隙,她偷偷跟我说:
“其实,你不一定需要这些开奶师的。”
“哦?”
“开奶可以不痛的,你只要让宝宝一直吃,它就会有奶。如果实在很胀,你就拿土豆切片,切薄薄,一片片敷上去,贴满整个乳房,干了就换,或者拿包菜敷也可以。只要处理得好,不会像刚才那个那个护士说得那么恐怖的,什么乳腺炎、什么发烧回奶、乳房切除的,不会的。”
听完她的经验介绍,我半信半疑。
之后,我继续在医院里昏昏沉沉稀里糊涂。很快,到了出院的时间。
我母亲担心我的身体,还暂时不想让我出院,但是医生认为,我的身体完全没问题。于是我这样问医生:
“医生,您看,我之前排气那么困难,现在出院要是又那样痛怎么办?”
“你那时候的情况,是你在手术时说话太多导致的!张嘴说话,气都跑进肠子里,怎么不胀?手术后我叫你不要再说话了,你又不听,才变成这样的啊!现在已经排过气了,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了。回去后可以多喝点白萝卜汤,有助于排气和预防便秘。先饮食清淡,不能大补。”
唉,我术后要是不说话,连水都喝不上。大家的心思都在宝宝身上,连我自己也不例外。
还有很多时候我心急,担心宝宝,但是除了嘴别的都动不了,只好说话支使别人,于是就吃进去更多的气——这应该就是“越说越生气”的真正词源吧。
为了孩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我的伤口还是有些疼啊,我现在回去还要爬楼梯,不会绷开吧?”
医生莞尔一笑:“是有点困难。但是你放心,你的伤口我缝了好多层,没事的。你可以绑好收腹带再走。”
说来说去,我们都没办法说服医生让我延期出院,没办法,只好办理出院手续回家。
然而我的宝宝,此时还因为黄疸,需要多住院治疗一天,同时他头皮上的血肿也没有完全消退。每次给他喂奶的时候,轻轻地摸着这个肿块,我心里都非常愧疚。
其实,先生在我孕后期曾和我讨论过是否需要直接剖腹,但我出于对顺产好处的过度理解而直接拒绝了剖腹的建议,因此现在看来,宝宝在难产时被挤压出血肿,都是我的错。想到这里,我的鼻子就直发酸,差点趴在先生肩膀上哭出来。
一路奔波,在先生的搀扶下,我鼓足勇气登上重重楼梯,一步步迈进家中,躺到床上,以为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
然而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念起医院的床来,那个能升降的床,方便且软硬适中,还是挺舒服的。再一想那时我的旁边是宝宝的小小床,宝宝躺在里面,我很是安心。可是现在我回家了,他却还在住院,我们怎么就分开了?!
我对宝宝的思念,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再也关不住了。
最后,没办法,我央求先生,一定要给医院打电话,问问情况,看宝宝能不能早点接回来。
万幸,医院的答复是,宝宝的情况不错,明天就能出院。于是,我一边定时使用吸奶器,一边等待明天。
第二天,天亮了,我开始催先生,请他快点去接宝宝。他和我母亲出发后,我自己躺在床上,度日如年。
终于,午饭前,宝宝回来了。躺在我为他精心准备的小床上,他似乎有些不适应,一直在到处打量。
在大家都出去忙活午饭的时候,我凑近宝宝,轻轻地在他耳边告诉他:
“宝宝,现在我们已经从医院回到自己家里啦!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是和妈妈一起住在这里的。你快出生的时候,妈妈和你说过的,要是你觉得妈妈肚子挤,你就出来,我们的房子可比妈妈肚子大多了!”
听完,小家伙就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就睡着了。
到这时,我以为我所经历的所有痛苦就结束了。
哪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首先,按照护士的宣教内容,我只能先清淡饮食;其次,因为是母乳喂养,同时剖腹产伤口的恢复又需要大量营养,我自身的消耗非常大,一天光饭就得吃六顿:白天四顿,晚上两顿——如果你半夜来看我,凌晨三点的时候我一定是在吃饭。
这样下来,我的父母就极其辛苦,尤其是我母亲。我父亲负责买菜做饭,而她不只要照顾我,还要在我喂好宝宝后,把他抱过她自己的房间照料。
这期间,宝宝得了尿布疹,就得给他用传统的透气的棉纱尿布,这样一来,凡是宝宝排泄,我母亲就得洗涮尿布和裤子,一个月下来,她瘦了将近十斤。
我先生也不轻松。他常常加班,很晚才回家,但是到家后会听从我母亲的嘱咐给我擦身,和我母亲一起给宝宝洗澡,给他热奶冲奶粉,好让我半夜能多睡上一点点。
说到宝宝的奶粉问题,其实那时候除了我自己,大家都认为我的奶不够,宝宝吃不饱,所以一定要给他吃奶粉。然而我当时由于伤口未曾完全愈合,自理都困难,别说据理力争了。并且学校不教,自己没有生育经历,又怎么能准确地说出个一二三来呢?
于是,无奈之下,我只好看着他们快乐地给宝宝喂奶粉,而且越喂越多。我们大家都不知道,随着宝宝的成长,妈妈的身体只要水分补充足够,是会自动调节奶量去适应宝宝身体的需要的,如果盲目增加奶粉用量,不只会减少宝宝的母乳摄入量,还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
终于有一天,我再一次堵奶了。这次,在奶结形成之初,我就想起医院里那个隔壁床的二胎宝妈的提醒,自己去厨房找了个土豆,切成薄片敷贴,一干就换,而且宝宝只要一醒,我就喂他母乳,剩余的就努力挤出来,接着就不停地敷土豆。
这天晚上,我频繁地喂奶、挤奶、敷贴,到天亮都没睡。我先生一觉睡醒,问我在干嘛,我手上的动作没停,回答道:
“我害怕得乳腺炎。”
我无法解释,如果要重新面对那坠入十九层地狱的疼痛,我会有多恐惧。
终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再次使用挤奶器时,奶水就像自来水一样喷涌而出,奶结处也开始变得柔软,成功了!
然而我还不能睡。宝宝又饿了,我还得喂他。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重复。虽然我并不总是需要土豆,但是使用吸奶器挤奶,却是每次喂完奶之后必须做的事,这让我的睡眠时间缩减了许多。
严重的睡眠不足,加上子宫复旧不良,剖腹产伤口又没痊愈,再加上持续了两个星期的低烧,让我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做什么事情都像丢了魂。我的父母和先生,开始时不时地就指责我。
一个星期六的中午,因为宝宝穿衣多少的问题,我和我母亲起了严重的争执。最后我的父亲也生气了,多年未发脾气的他,严厉地对我进行了批判。
之后,我与母亲,分别回到各自的房间暗自哭泣。正在午休的先生也被吵醒,开始出来打圆场,在他的努力之下,我母亲原谅了我,然而我还是因为不被理解而心口隐隐作痛。
晚上,先生给宝宝冲过奶粉,喂他吃完,拍好奶嗝,就放到小床上睡了。
此时我的伤口已经稍微恢复,而我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我看着小床里的宝宝,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就觉得他可能热了,想要给他擦擦背上的汗。谁知道一动,他就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我先生立即就从外面冲进来,大声问:
“他怎么了?”
我如实说了。
没成想,先生急得跳脚,马上就指着我骂:
“你想干什么?你都干了些什么?好端端的你弄他干嘛?”
我本就还没从白天的事情中缓过神来,一听这样的指责,马上就崩溃了,开始歇斯底里地压着自己的声音嘶吼:
“我想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九死一生才生下宝宝,我是他的妈妈啊!你们都以为我要害他吗?你们都认为,只要生下他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就不需要我了对不对?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对不对?”
我指着窗口,手气的发抖:
“我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你们就开心了?!”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打了个激灵。虽然窗外没什么风景,然而我真的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但是这时,我心里还剩下那么一点点的理智,它带着我转到大脑里储存“自杀干预热线”这个词的区块,不过,我并不记得它的电话号码。
于是当着先生的面,我拨打了114,询问他们自杀干预热线的电话号码。
114的工作人员有一点点犹豫,他们告诉我,这个号码,找不到。
我先生看着我,表情复杂。在我挂了114的电话之后,铁青着脸的他嘴里憋出来一句话:
“我也想跳。”
这话让我心里突然一惊。
也许我们都应该去接受心理咨询。
然而宝宝还在哭,我们还是只能先哄他。
生活很多时候,也许就是眼前的苟且。因此我们只能暂且苟且地活下去,心理咨询这个东西,想想就算了。
但是,我哪里知道,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
这是我刚刚查到的来自光明网的信息,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这对一个有需要的人来说,很重要:《转发!多地心理危机干预援助热线》
原来,这叫心理危机干预,它已经把自杀干预囊括进去了,这是国家层面对抑郁症患者的高度重视的重要表现之一,相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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