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

在辽阔的华北平原，白昼刚刚从无垠的黑夜里奋力挣脱出来，朝阳停留在树梢旁和绿叶唠嗑，透过树叶的缕缕阳光洒到了黄土地上，照进了菜园，穿越了农家的百叶窗，悄无声息的爬到老王的床边，俏皮的挠他的眼睛。此时的老王倚靠在床头柜上，老花镜滑到了鼻梢，报纸盖了一身，老王本能的去揉一下眼睛不慎将老花镜从鼻梁上推掉，老花镜在凉席上弹了一下后滚到了床边，痛的老花镜都没法叫唤出来。老王的身体从床头柜缓缓腾挪到床上，“咯咯咯~~~”院子里的公鸡对老王起的比它晚感到心里不平衡，吼一嗓子宣泄压抑的心情。这一吼不得了，太阳本来刚刚才略过烟囱，被吓得跳到了天上，老王也被它吵醒了“这黄子，天天早上瞎叽歪，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将侧躺的身体翻了过来，突然弹簧般坐了起来“呀！”，他往床上一瞧，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老花镜的镜架被压断了。

这个时候院里响起了开门的声音，“砰！”老王的老伴推着三轮车火急火燎的去了南屋:"老头子，快来吃早饭了，有件事儿我想给你讲。“老王一看表，才6点不到，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时老伴都是6点10分起床去教堂里信耶稣，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王拿着断了的老花镜懒散的走到了院子里，看见太阳照常在东边挂着，相比之下颇显温和。

”老头子，快来坐下，自己盛碗汤喝，咱儿子要回来了。老王刚盛了半碗听了后半句话手一颤颤把勺子里的汤都撒在了地上，家里那只叫丁丁的狗见势用快速的小碎步过去把汤舔干净。“出去！丁丁，谁让你进来的！”老王大声的责备到，丁丁极不情愿的用头顶开推拉门跑到了院落的菜地里。“啥？你说啥？咱儿子要来啦？啥时候给你说的？我咋不知道。“老伴白了他一眼：”你昨天晚上睡的像头猪似的，昨天夜里头十点给我们打的，他说今天带着小静和咱孙子坐下午五点的车回来。“老王推开碗就回到北屋查压在玻璃台面下边的火车时刻表，想要戴上老花镜却发现老花镜断了，老伴的眼镜度数又比自己的低，于是他又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个放大镜看：”K319下午5点15分从济南出发，下午7点45到聊城，再坐长途汽车到东阿。。。“”老头子，给你说过几遍了，吃完饭再看。“老王不耐烦的回到堂屋去吃饭：”知道了，天天瞎咋呼，我正看时刻表呢。“”时刻表重要还是吃饭重要，你看你胖的，还不是不吃早饭。。。“”你好，天天去教堂，都不管我。。。“”管你？你小咋的，吃饭还叫人问。。。“老两口就这样边吃煎饼卷咸鸭蛋边斗嘴，偶尔还喝两口汤就两口盐豆子，丁丁则在门外边探头看着他们。

吃完饭老王就撂下碗筷对老伴说：”我早上把老花镜压断了，我去城里面修修。“”那你别忘了买只兔子和两斤排骨，再到农村信用社门口买个烧饼夹狗肉，咱儿子最爱吃那东西了。“

老王把老花镜放进布包里，还用康师傅矿泉水瓶子盛了一瓶水，那是他孙子暑假回来时喝完扔在家后院的，因为这事儿还被老王狠狠的批评了一顿。再带了几层煎饼老王就骑着三轮车上路了，从耿集村到东阿县城约莫15里路，北方人把这种从农村到城镇买东西的方式叫做”赶集“。老王沿着满是林荫的105国道缓缓行驶，旁边接连的有超载的大货车呼啸而过。30年前老王是山东聊城公路局的建设部主任，G105国道流淌的血液有一部分也是他倾注进去的，为了修这个国道，老王一两个月才会一趟家，很少过问年仅7岁的儿子小王。如今小王如同栽植在国道边的小树苗一样成长为一颗顶天立地的大树，在省城开了一家经营化妆品的公司，日子过的不错，就是鲜有时间来看他。老王想起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晚上就要回来了，不禁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蹬三轮车的双腿也越发有力气。

骑到恒源购物广场利民眼镜店时老王拉下了车闸，又从车上拿下锁锁在了路灯上，提着布包步伐轻盈的走进了眼镜店内。”王老先生，您来了，是不是要换副眼镜？“眼镜店的老板也姓王，是县城里闻名的商人，不仅开了3家眼镜分店还有4家熟食店2家白铁店。”我这个眼镜今天睡觉的时候被压断了，我想让你帮我修一下。“”哦，一共5块钱。“”王老板，你是在说笑吧，眼镜坏了包修可是你说的。“”可你的镜架是自己压坏的，又不是质量的问题，老花镜的镜架算是便宜的，问你要五元不贵。“老王的眉毛差点没和头发接轨：”王老板，我儿子和我们老伴谁的眼镜不是在你这里配的，特别是我儿子，暑假配的眼镜花了一千多，这些毛头小利你都要收吗？“王老板也生气了，脸上的肌肉气的直哆嗦，门牙也气的闪着寒光：”你每次坏了眼镜都来我这里修，一两年才换一个老花镜，老花镜的成本本来就低你让我怎么赚钱？“老王一手攥着布包走出了店，震的瓷砖直响，店里那位气的也不轻，等老王骑车走了把一杯上好的大红袍泼到了店门口。

买完了排骨和兔子老王的心情好了许多，一方面因为儿孙到来的喜悦感胜于眼镜店老板带来的不悦，另一方面菜市场的人对老王两口子都比较熟悉，让利的让利，送调料香葱，不收零头，这让节俭的老王十分的开心。路过点心店老王停了半晌，盯着店里的炸麻花馋的口水一直往胃里咽，他想起自己的反应和幼年时的儿子一样不禁笑出声来，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买，于是骑车到了农村信用社门口买烧饼夹狗肉。摊位老板也是聊城公路局的职工，级别是科长，每次见到老王都会喊王处。这不，”王处，好久不见了，儿孙要回来了？“老王呲着大黄牙对”科长“直笑：”给我来四个烧饼夹狗肉，三个夹狗肉一个夹麻辣串。“老王的儿媳是来自杭州的姑娘，是一个标准的爱狗人士，不吃狗肉。”夹麻辣串是给你儿媳的吧，大城市的人就是矫情，还不吃狗肉，人都说：'天上龙人地上狗肉'，瞎烧包，我去大城市不得亏本。”“爷爷，是'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吧。””科长“的孙子坐在板凳上含着棒棒糖问道。这引起了挤在旁边买狗肉的人们哄堂大笑，隔壁卖驴肉火烧的老葛更是笑的直不起腰来，”科长“羞的脸通红，轻拍了一下他孙子的头：”叫你葛叔给你教坏了吧，他是叫你给他打广告呢，去，问他收广告费。“”官三代“听闻立马从板凳上跳下来缠着老葛要钱，老葛拗不过他又怕妨碍生意，给他两块钱买旺旺雪饼吃去了。”老王则把四个烧饼放在三轮车里坐在扶手上嚼煎饼吃，“科长”把他的煎饼抢了过来强行夹了五块钱的狗肉，老王就从布兜里拿钱给他，两人推推搡搡了半天“科长”说：“王处，咱是多年的哥们了，这点儿东西不算什么，倒是你，儿子不在身边要好好爱惜自己呀。”老王感到心里暖暖的，点点头再也没推辞。

与“科长”告别后老王穿过了熙熙攘攘、满是鱼虾肉菜的菜市场和G105国道回到了家里，院子里空空的，老伴定是去教堂了，丁丁在柴火垛旁睡着了，老王把车停到南屋，把门锁上，又提着四个夹了东西的烧饼用塑料罩顶罩住就躺倒床上睡午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王听到了敲门声，激动的直接从床上跃起来，急匆匆穿着一只布鞋一只拖鞋跑过去开门，原来是老伴回来了。“儿子呢？”老王失落的问道，“老头子，你是不是头昏了，现在才下午四点，他们还没上火车呢。”老伴不经意间看到了老王脚上穿的鞋，坐在门过道的椅子上哈哈大笑起来，老王则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北屋里举着断一条眼镜腿的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看7天前的《健康报》，连鞋都没换。

当报纸翻到《留守老人如何照顾自己》时电话响了，老王立刻扔下眼镜和报纸去接电话。话筒里传来动听的女声：“阳光理财为您推出。。。”“推你个头，神经病！”老王气的冲话筒骂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上了。外面的过道里坐满了街坊邻居，都在一起唠嗑，老王出去和他们打招呼又引起了一阵哄笑。

此后的时间老王更是坐立不安，焦急万千。打开闪着焦点的电视看中央一套，从《少儿动画》看到《消费新主观》，从《消费新主观》看到《央视我是歌手大奖赛》，从《央视我是歌手大奖赛》看到《新闻联播》，从《新闻联播》看到《天气预报》，从《天气预报》看到《焦点访谈》。。。太阳早就跑没影了，厨房里已经响起了炒菜的声音，丁丁在灶台底下摇着尾巴。“叮铃铃铃玲玲。。。”电话响了，老王冲出外屋去接电话，电话是儿子打的“喂，儿子，到哪了~快乐是吧~好好好~不用带菜，给我宝贝孙子买了烧饼夹狗肉。。。”放下电话的老王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步三跳的去厨房给老伴帮厨。

约8:30分，门栓被人拉开了，老王的儿子、儿媳和孙子提着纯奶和保健品出现在了门口，老王抱起孙子就是一阵狠亲，把孙子弄的很不好意思。老王的儿子从他妈妈口中得知父亲的老花镜坏了，特意在利民眼镜店买了一副水晶坠饵高级老花镜，花了一千多元，受到了王老板热情的招待。因为此事又被老王训了一顿，嫌儿子太不会过日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堂屋里吃饭，原本清冷的堂屋变的格外的温暖，在炉子上浮动的炭火，墙上挂的大蒜辣椒都变的特别顺眼。丁丁趴在饭桌下看着孙子和儿媳吃肉，因为只有他们愿意给这只小狗吃新鲜的熟肉。

接下来的几天是老王最幸福的日子，他骑着三轮车带着孙子去耿集村的大树林、耿集湖四处转，带孙子去东阿坐各种大型娱乐设备，比如碰碰车什么的，买各种吃的玩的，只要他孙子喜欢，连老伴都说：“你孙子一回来你把整个月退休金都砸进去了，老王对此只有一句话:"我孙子喜欢。”

欢乐的时光总是流逝的飞快，因为时间嫉妒你的快乐，撒开了两条腿往前跑，转眼老王的儿孙就到了该返程的日子。送儿孙的时候老王没有出大门，而是驻步停留在石榴树旁，心平气和的目送着他们离去。当远方响起了大巴的开车警示音时，老王回到了屋里，他在悲伤的哭泣还是低头叹息我们不得而知，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我们只能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桌子上写着什么，除了黄瓜和韭菜低声说话的声音世界归于平静，黑夜饕餮的吞噬着白天的柔光，黑的毫无边际，让人窒息。

次日，老王一觉睡到自然醒，奇怪的很，今天公鸡没叫，仔细想想是昨天杀了给儿子带回去了。老王戴上儿子给他买的老花镜走到挂历旁，用圆珠笔在上面写：“10月7日，据下次儿子回来还有两个月零二天。”

炉子上还放着老伴给自己留的早饭，老王把早饭放到桌子上往窗外看。缕缕青烟正透过烟囱从各家各户冒了出来，远处的河流与天际像照镜子一般对称，此外，也只剩下静悄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