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他年,谁寄栀子花

花开有期,花落无痕。

人生百代,聚散有时。

所有曾存活于这个世界的生灵,终将有归于凋零的时刻。

所有短暂而欢乐的聚首,终将有必然而伤痛的离别。

而这一切,虽是“总会到来”的日子,但是,当它们真正来到的时候,我们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这个暑假,我没有像去年一样“体验生活”,呆在家里,过着悠闲舒适的假期。无聊时,翻翻那些以前没有闲情看的书。因为从小对名作家的文章情有独钟,每每观书自是少不了一睹大家风采。毕淑敏是我比较喜欢的一名作家,她是一个巧妙“玩弄”文字于鼓掌之间的文人,所有平淡无奇的故事经她的一番修饰雕琢,就会变得趣味横生。在七月末的那些个燥热的日子里,我百无聊赖,厌倦了枯燥乏味的电视影音,告别了昔日幻想做梦的年龄,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进行一段狂热的追逐了。圣人曰:读书可以修生养性。推广而来也有消除燥热,怡人心脾的功效吧。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端坐床上,翻开书页,准备进行一段“灵魂的旅行”。那时看的是她写的《预约死亡》,讲的是一个临终关怀医院里面的故事......

现在看来,也许是命运吧,虚幻的矫饰的情节时常要在现实世界里来一次真实而惨淡的演练。

八月一号的早晨,一切淡如秋水。

抬头看了一下日历,建军节,除此,神经末梢未触及任何事物的跌宕起伏。

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外公去世了。

又突然被什么猛击了一下脑门,这一天也是父亲的生日。

很明显的对比,生与死的对比,我想,一直有“局限记忆病”的我也许再也无法忘记这个日子。

是亲戚告知的消息:说外公去世了。

当时我的心里很平静。两个月了,外公一直瘫痪在床上,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在那个狭小而潮湿的房间里,伴随的还有炎炎夏日的残酷炙烤。持续不降的高温,让普通人也觉得仿佛陷入炼狱般的痛苦,何况一个无法动弹的病人。由于长时间未进食物,外公已是骨瘦如材,接近生命的边缘了。死亡于他而言,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但是,好像大家都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悲伤的气息蔓延着,肃杀而萧索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起来,只想大哭一场,来释放心中的悲愤。

往事一齐涌上心头。

忆旧岁,远乡遥寄栀子花。外公家门前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栀子花树,每到夏初时令,满树的栀子花纯白而圣洁,香飘万里,好一处怡人的风景。许多人家喜欢把栀子花摘下来,插在瓶子里,让花香弥漫整个屋子,给全家人一天美好的心情。一些农妇偶尔还会摘两朵插在头上,以作为装饰品,所到之处余留一片芳香。外公知道女孩子家的,肯定喜欢这些个花花草草的,于是每年栀子花开的时候,一定会托人捎一大箩筐过来。那时我在上小学,上学的时候都会带上一大袋去学校,给老师,送同学。教室里因为这些夏日的生灵,显得不那么炎热了,老师讲课的激情,同学上课的热情也都高涨了。我那时,时常有一种自豪感,虚荣心受到极大的满足,感觉这些都是我的功劳。

而这一切美好感觉的开端,是因为我有一个会种花的外公。

时光飞转,我长大了,对于栀子花,也没有孩童时代的那种眷恋与痴迷了,看到那些戴着栀子花的小女孩,妇女,我不是羡慕而是觉得俗不可耐。当初的那个托花的人,也早就去世了。但是,外公还是一如既往地送栀子花,他想,他的外孙女,一定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当他迈着蹒跚的步伐走进我家,手里挎着一大筐栀子花的时候,我在遥远的地方求学。看不到那种纯白渲染的美丽,闻不到那种独特清雅的香味。我在偌大的校园里,看到教学楼一隅,小小的栀子花被众人采摘时,我在想,故乡的栀子花,外公种的栀子花,比这大多了,也比这香多了。

外公的村子里,家家都是农业大户,到了夏天,每家每户都可以吃上西瓜。外公时常让我们去“无偿索取”。

于是,这成为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知道什么叫做“不劳而获。”

当我满怀欣喜地啃着西瓜的时候,没有想到这是一个老人辛苦劳动的结晶,没有想到甜美的果实里蕴藏着艰辛而漫长的等待。外公一个老人家,硬是要像年轻人一样耕耘不止。每天在田地间耕作,忍受日晒雨淋的煎熬。后辈们劝他不要这么操劳,他坚持着,不肯休息。他说,生活在农村,就是这种跟田地打交道的命,就是过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他说,趁自己还能动的时候,能干一点是一点,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没人会伺候着你过日子。他就这样,默默耕劳,从不抱怨。

闲暇时,他喜欢听戏曲。家里的电视机坏了,他很不高兴,唯一的兴趣爱好被剥夺了,心里的滋味能好受吗。千方百计,让人给修好了,他是喜上眉梢,乐不可支啊。坐在电视机前,嘴里跟着哼哼的,好不痛快啊。而我,却是极度的讨厌戏剧,每次看到外公听得津津有味的,我百般不解,这些阴阳怪调真是不及流行音乐的千万分之一,外公怎么就这么着迷呢。我坐在一旁,有种抓狂的感觉,又不好意思表现出不满的情绪,就那么尴尬的坐着,时而借口上厕所离开。慢慢的,我发现,很多老人都喜欢听戏曲,还有一些年轻的也不乏狂热追逐者。我想。每个时代,都有独属于那个时代的兴趣爱好吧,我真的不应该对外公的喜好表示不屑与厌恶。毕竟,我所热衷的事物,在他的眼里,也是无趣与无聊的综合体。

在追思会上,我静静地听着道士似唱非唱的悼词。从中,我大致了解了外公一生的际遇:六岁丧父,母亲带着弟弟离家出走。自己一个人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那个穷困潦倒的家庭里,温饱是一个大问题。就这样,带着饿的感觉,过了一年又一年。后来外公成家了,养了六个孩子,五女一男,日子艰苦,经济拮据。无法想象,那个时代,这个家族,是怎么熬过来的。后来外婆因为疾病离开人世,距今已有十四载的光景了。匆匆岁月,一晃眼,十四年过去了。逢年过节,我们都会去看望外公,在热闹的祝酒声和喧嚣声中,我时常发现,外公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微眯着眼,半仰着头,仿佛智者思考深邃的人生哲理。我在想,即使有儿孙满堂的幸福,也掩盖不住内心孤苦的心情吧。当这些欢快过后,我们都要回到自己的家,回到自己的生活,而外公,又得忍受一个人的凄清与寂静了。

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其语言表达出现障碍,我们时常无法听清他讲什么,喑喑呜呜无法连词成句,没有耐心的人一定会抓狂的,面对闻听者的焦躁,外公却一直微笑着,像是在说抱歉,却透示着辛酸与悲苦。

即使生活给与他无尽的苦难,他依旧活得很豁达,用乡村俗语说,就是看得开。常思己过,未论人非。不计得失,不慕名利。平等对待身边的每个人。

母亲和几个舅舅们哭得歇斯底里,虽是始料之及,真要接受,却还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在众多的外孙里,我是唯一一个落泪的孩子。也许是我太容易感动的缘故,也许是我爱哭的缘故,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因为我和外公有着更深的感情,不管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怎样的外孙女,反正在我眼里,他始终那么慈祥,用一双笃定的眼神注视着周遭的一切,即使生活对于他是那么不公平,他仍旧释然地活着,从不抱怨,亦不埋怨。我想,外公一定会进天堂的,不是说,好人死后都会进天堂的吗,我相信。

而今,他和外婆都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十四年的时空落差,在这个夏天被缝合了。我想,我期待,他们会相遇,相互扶持,相伴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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