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送

阴天，风中带着沙尘，一个典型西宁秋天的下午。典型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西宁。刘全就抱着息事宁人的目的敲响了女朋友的家门。

门开了，女朋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去。刘全刚想咧嘴展示个笑容，倒是省下了。他带上门，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换拖鞋。他心里盘算着，万一谈崩了，撂下一句狠话，摔门而去，挺有气势的。但要是走到门口还要换鞋，蹲下去系好鞋带，再摔门而去，那也太不流畅了。

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刘全弯腰换拖鞋，忽然厨房的门开了，女朋友她妈系着围裙，拿着一把炒勺走了出来。刘全紧张得差点没站稳，赶忙叫了一声阿姨。阿姨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没怎么拿正眼瞧他。刘全心想完了。虽然她妈平时也不算热情，但看这架势，他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阿姨转过头去就开口了：“他怎么来了？你还叫他来干什么？”

女朋友立刻对她妈瞪了眼睛：“他自己非要来，又不是我叫的。你别冲我。”

刚换好拖鞋的刘全顿时不知所措了。以前他觉得电视小说里尴尬地搓手不过是个表达定式，但此时此刻他把手搓得快冒火星子了。好在那边暂时无话，他慢慢凑过去，问女朋友：“几点的火车？”

“不知道。你不会自己查？”其实问完刘全就猜到肯定是这个回答。好在上楼前他已经查过了。“十点的吧？”

女朋友有点不耐烦，“你来干什么？”

“我来送你啊，东西收拾好了吗？”

“不用你送。”

阿姨也说：“她的东西收拾好没收拾好你不用管，刘全你也不用送她。”

刘全又开始搓手了。也不知讲点什么好，只能重复地说道：“我送送你，我怎么也得送送你啊……”女朋友也发现气氛确实不对劲，说，“你跟我过来吧。”

刘全松了一口气，跟着来到女朋友房间。他把门关上，死皮赖脸地想拉女朋友的手，女朋友躲开，“别碰我。你不跟我走，还说出那样的话，我们真的没必要继续下去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说完你就离开。”

刘全看着女朋友闪烁着几点泪光，还有因为强忍而一下子变得通红的双眼，突然就动摇了。其实他从来就没有坚定过，不然今天也不会过跑过来。接着他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说出来，不要说出来，不能这么干，但还是脱口而出了一段话：“我跟你去。明天就辞职，到了那边重新开始。是我错了，我们不至于分手啊！”

说完后刘全问自己，真的是心甘情愿吗？不太确定。但是他知道他可以。

“不用了。你好好干你的工作。我们以后也不用联系了。”几乎是无缝连接，女朋友说出了这句话。刘全感觉到愤怒，又感觉到一丝侥幸，更多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可能是绝望。一瞬间各种各样的滋味涌向他心头，涌向他喉咙，涌向他的手脚和头皮。一瞬间所有的感情又散去，好像爆发后的火山，剩下厚厚的火山灰覆在心上。他没有过这种感受，他觉得底下埋着的可能大部分是苦涩吧。他甚至开始为自己找台阶，我做出我最大的承诺，但是她不接受，她怎么就不接受呢？他突然笑了，皱着眉头，苦苦的。

门突然被推开，阿姨走了进来，“你俩说什么呢？”女朋友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头也不抬地说：“没什么。”阿姨欲言又止，鼻子里重重出了一口气，“有什么事开着门说。”还是回厨房去了。

刘全觉得呆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悄悄说：“我先走了，晚上我直接到车站找你。”走到门口，女朋友追了过来，“不用你送，不需要。”听到声音的阿姨从厨房探出头来，“怎么了？”

“他说晚上要去车站！”

正在换鞋的刘全一听头都大了，心想，女人啊……何必告诉你妈呢……正想跟阿姨解释一下，就听见阿姨好像下定决心，极其认真的话。

“刘全，作为家长，有些话我一直都没说。你们俩分分合合好几次了，说明你们不合适。就算你跟她走了，也不可能有结果。所以我今天就说了，你们俩，我不同意。”

如遭雷击，大概就是这样吧。刘全从女朋友家走出来，忘了当时他跟阿姨争辩了什么，也忘了有没有摔门而出。他觉得他应该大笑，然后大哭，把心里那些汹涌的东西放出来。但是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家。

晚上九点，刘全来到车站，进到拥挤的候车室。他相信在这熙熙攘攘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他能一眼就认出那个身影。他在排成长龙的队伍里穿梭，在堆满行李的座椅过道间搜索，他想，她一定也在找他。但是成百上千的人里，没有人属于他。车开了，他拨通了她的电话。

“上车了？”

“上车了。”

“好……”

“一路顺风。”

刘全坐在公交车上，身旁坐着一个拉着行李箱抱着大书包风尘仆仆的男孩。刘全戴上耳机，静静地听着音乐，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他扭过头，深深地看着窗外，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公交车不快不慢，驶向漫长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