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冬的午后，八斗与邻居老何在村口晒太阳。
俩人都蹲在地上，八斗倚着电线杆，手里夹着一根刚刚引着的烟，眯着眼睛，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这时，一辆货车停在二人对面，货车上装载的不是要售卖的瓜果蔬菜，而是一些铁棒，绳索，笼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司机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探出头来，问老何：“大爷，这村里面可有大片的空地？”
“你想弄啥？”老何好奇地反问道。
“大爷，我们是演杂技的，想找块空地布置一下。你爱看吗？”司机咧开嘴笑着问。
眯着眼睛的八斗听到“杂技”俩字，立马睁开了双眼，瞪着面前的这辆小货车，还有问话的那个司机。而记忆却已回到了十六年前的一个晚上。
那一年，八斗的儿子刚刚一岁，媳妇生完孩子不久便不幸离世。八斗一个人带着孩子，白天当爹下地干活，晚上当妈哄孩子睡觉。
有一天下午，村里来了一个杂技团，很是吸引人。那时候村里谁家买一台黑白电视机都能传遍全村，乡亲们没看过杂技，都围了过去。
他们在村中央选了一块干净利落的空地，开始“安营扎寨”，为晚上的表演做准备。村里的小孩从头看到尾，就连他们搬东西都觉得很有意思。
到了晚上，他们架了钢丝，备好音响设备，大箱小柜的也都搬下了车，又从附近农家里借来电用。场地灯火辉煌，如同白昼，随时准备开始。
大伙对杂技表演十分地稀罕，匆匆吃了晚饭，都举家前去看热闹。虽然已是深秋，夜晚的凉意却终究不敌人们心中的热情。孩子拿着没来得及吃完的煎饼跑在最前面，父母拿着孩子的毛衣在后面喊孩子，老人拿着板凳慢悠悠地跟着。
杂技表演开始了，音乐声音很响，也十分地热闹。在村头住着的八斗，也能感受到那边激动人心、热闹非凡的气氛，锣鼓声一阵阵地传到八斗耳边，声声都打在他的心上。
八斗终于动心了！由于儿子这两天有点流鼻涕，不敢再见风，就把儿子放在了摇篮里。
儿子睡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而这几分钟在当时的八斗看来，已是相当漫长。他的心早就飞到那如同白昼、十分招人的杂技场去了。
八斗关上门，飞一样地跑到了那里，钻进人群，和乡亲们一起看让他们膛目结舌的表演。
八斗看了他们胸口碎大石、口中喷火、人蛇共舞、走钢丝……看得时候还不时地大声叫好。
走钢丝的是一个小女孩，大概十三岁的样子。当小女孩走到一半的时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现场死一般地寂静，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突然，一个妇女怀中的婴儿“哇——”地一声哭将起来，钢丝上的女孩受到惊吓，脚一滑掉了下来。另一个演员——一个中年男子子及时地接住了她。八斗的心被深深地戳了一下，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久久不能退却。
后来八斗又看了几个节目，节目一样很精彩，但他再也没有像刚才那般兴奋，也没有再喝彩一次。
终于，杂技表演结束，刚刚那个摔下的小姑娘，端着一个像茶盘一样的东西走过来，请乡亲们随意赏点零钱。大伙也都没有拒绝，八斗也是。
有些村民帮着杂技团收拾东西装车，小姑娘收赏钱结束，地上的东西也已几近装完。
夜已经很深了。乡亲们心满意足地四散而去，广场上顿时熄了灯，黑夜再次笼罩这片干净而利落的空地。
乡亲们还没到家，杂技团的车已经离开了这个村子，往下一站的方向绝尘而去。
这时候的八斗，担心起儿子可能正在哭闹，赶忙往家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八斗发现家门大敞，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八斗小心翼翼地向堂屋靠近。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也没有儿子的哭闹声，便加快了脚步。
八斗以为儿子还在熟睡，当他打开电灯想看看家里少了什么的时候，看到摇篮在地上歪斜着，里面没有儿子！地上也一团糟，显然家里进了贼。八斗赶忙四下寻找，就是不见儿子的踪迹。心急如焚的八斗突然想到了报警。
他立刻到村长家，用村长的电话报警。当他来到村长家里，看见村长的老婆正趴在椅子上嚎啕大哭。什么都在地上扔着，八斗以为村长和他老婆在吵架，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家里一样招了贼。
八斗说了他的来意，村长一拍脑门，说：“对呀！报警！快报警！”
那一晚，经核实，住在村子边缘的人家全部被盗，无一幸免。各家丢失几百到几千块不等，可是，八斗家没什么钱，儿子就成了“猎物”。
八斗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足不出户，一个人在家里唉声叹气，懊悔不已，悔不当初。偶尔出去一回，也是为去派出所询问儿子的消息。八斗对儿子日思夜想，这使自己也日渐消瘦，比同龄人苍老了很多很多。
案子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但乡亲们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只是抓不到窃贼罢了。
十几年过去，八斗似乎想通了，又开始和村里人来往，但很少说笑。只是不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面壁思过。
过去十几年，村里又来过不少杂技团、马戏团，但是没有一个村民对此问津一二，偶有一两个孩子围上去一探究竟，又马上被父母拉回家去，关上了门，不准外出。
正在晒太阳的八斗，瞪着眼前的司机，一句话也没有说。
司机在老何那里无所收获，就转向旁边的八斗。而这时的八斗又闭上了双眼，司机见状，便知趣地离开了这里。
老何看看八斗，阳光下，八斗的眼角闪闪发光。老何说：“别抽了！眼睛都被熏出泪来了！”
不知不觉，太阳已偏向西山。阳光也不再温暖，八斗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一个人向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