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是上苍派来给你供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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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冬天的清晨,寒气袭人的淡雾还未散尽,一位女清洁工在梧桐树下清扫落叶、纸屑、塑料袋……霞背着包,拖着行李箱,拎着被子,从巷道里走出来。突然,密码箱蹦了一下,砸到霞的脚后跟,她蹲下,揉了揉脚,抹了抹眼睛,大步走到大路上,站在梧桐树下等车。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霞的情景。

  我一直为泉惋惜,在这样再难相逢的时刻,不去送她,而且竟然在昨天晚上打了一夜的麻将。

  他为什么不去送她?这在我心里是个谜。

  那年,我在迎江环卫处宿舍楼的工地上做会计,租不起房,没地方住。泉在二联公司宿舍楼工程完工后,留在那里驻守。在他允许下,我挑二楼的一间房子暂住,虽然极其简陋,但很安静,适合我的个性。

  我在泉的工地上,跟他搭伙。厨房是工地上未拆的工人食堂。说是食堂,其实是几根竹子撑的棚子,远看像座亭子,上面盖着石棉瓦,中间砌一座土灶台。下雨时,里面滴滴答答;起风时,里面呼呼直叫;天空晴朗时,阳光从破裂的石棉瓦上射下几根明亮的光柱,像一块块金子落在红砖铺的地上。

  每天,霞要烧十几个木工的饭,她忙完自己的工地上的活,就赶过来给我们炒菜煮饭。她对我的到来,陡然增加的义务劳动,依然笑盈盈的,把我当做泉的亲人。我忘记了是否跟她有过交流,印象里,她是个娴静贤淑的女孩,中等身材,面目清秀,是一位让男孩子瞅一眼就能留下好感的女孩。泉早年丧母,少年时父亲出车祸离开了他,他孤单漂泊了多年,孤苦零丁的,遇到霞这样的好女孩,就像倦鸟找到窝,我替他打心眼里高兴,心里想着他终于找到人间的温情,我笃定霞能给泉幸福。

  我和泉在村里打小是难兄难弟,读书时都交不起学费;上学时,他要做饭,我经常为等他而迟到,被罚在教室外一站一上午;到安庆做学徒经常身无分文。有一次,我们把兜翻底朝天,掏不出一枚钢蹦,饿着肚子到一位混的不错的老乡那里,想蹭碗饭吃,谁知道他带着工人大碗喝汤吃肉,根本不理睬我们。

  在工地上,我们的经济危机是经常性的。一次,霞向泉要钱买菜,泉说身上没钱。我站在旁边,也囊中羞涩,正担心她会向我要。她竟然没说什么就走了。中午我下班回来,以为要饿肚子了,走到厨房边,看见锅台上热气腾腾,一股诱人锅巴的香味侵入鼻孔,一种欣喜涌上心头。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我和泉像流浪狗一样在安庆城里游荡,用向往的目光望着流出温暖光亮的窗户,心偷偷飞进去了,站在温馨的家居中,看着一家人围在暖意融融的饭桌旁,享受一桌丰盛的美味。

  夜色如水,把我浇透,感觉浑身冰凉,回过神来。我们都是个乡巴佬,城市与我们无关。走在凉风阵阵的街头,两边高楼耸立,像两排傲慢冷漠的贵夫人。

  “:我们搞点夜宵吃!”泉突然说。

  “:算了”,对“夜宵”这个词很陌生的我说。

  “:我请客!”

  二院大门前,几家排挡挨连着,我们在一对年轻夫妻的棚子里坐下,三色布围的棚子弥漫的暖气中夹杂着蒜子生姜的香气。老板娘笑滋滋地端上青椒炒肉、雪里蕻炒肉丝、番茄炒蛋和两瓶啤酒。这是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吃夜宵。

  “霞,怀孕了”

  “那是好事啊”

  “怎么办呢?”

  “把她娶回家啊”,刚说出口,我就觉得有些唐突。

  一个假期,我回家呆了十几天,再回到市里,环卫处的工地临时工棚建成,我有了去处。我到二连工地拿被子和生活用品,碰到泉,他沮丧地告诉我“:霞把孩子打掉了,是个男孩。”

  临近年关,工地上的工人陆续回家。腊月初六,霞收拾衣物准备第二天动身回家。那天夜里,泉什么也没说,约同事打牌。夜里十点多,霞派同乡芸传话给泉:她家门口办了工艺被厂,正招工,她明天回家,不会再回城里。泉默不作声,昏天黑地打牌打到天亮。

  霞一走,对于泉来说,城市成了无花的花园,没有鸟鸣的森林。泉出现在我工地上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怎么不找个人做媒,把霞娶了?!”我气愤地质问他。

  “我找师傅,请他为我跑了一趟霞家,他托人去说亲,她妈妈说房子都没有,怎么成家?”

  泉说着,头耷拉下来,沉默良久后,不搭腔不搭调地说几句,匆匆走了。

  腊月二十五,我收拾好行李,约他一起回家。他说去一趟大洼乡,请求霞等他一段时间。

  三十下午,村庄一派浓郁的过年气氛,从外地回来的人见面相互热情打招呼,殷勤递烟。他拎着大包小包的食品进了他哥哥家,不一会就出来,紧锁眉头地走到我家。

  “你去了大洼,她家人怎么说?”我急切地问。

  “:我没有去她家,我在她家门前的山头上站了很久,望着她家,我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开着轿车去接她。”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每个字落在地上“哐哐”作响,震得我心里荡出无边的悲伤。真的有那么一天吗?或许有吧!但要走的路太长太长,长的让人看不见。

  现实的残酷比任何一个作家写的都更冰冷和锋利,没有人能幸免。第二年春天,霞的消息像死潭里的气泡冒出来,霞在父母的压力下嫁为人妻。

  现实把泉的心击碎,揉搓成粉末,直至任何信心都无法粘合起来,他心里空荡荡的,连眼泪都没了。他像一只不知往哪里投奔的鸟在天空中乱飞,无法停靠。

   哎,对于男孩来说,第一玫瑰花绽放时,没有力量去摘,去拥入怀中,当意气风发,去摘时,它已枯萎,或者早已名花有主了。

   或许,初恋只是上苍特意派来放在他心里供奉的,如果真的携手走进烟火的人间,会熏得灰头土脸,把当初的美好污染的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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