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死亡也就成为一具尸体,前天听交警在讲他那些亲身经历的时候,让自己更加觉得,活着是多么的可贵,诸多的妄念就是我们反复说的那样活着的自我信念。一具尸体放在那里,法医拿着小刀锯半年,满头大汗,解剖半天弄不完,还不如抬出电锯,直接开颅的快。这个时候人的解剖与杀猪没什么两样,面对这具尸体的人想的就是如何快的结束这个任务。人的器官一个个取出来,放在福尔马林的药水中,几天后身上的味道都散不去。但是那个时候职业的整体状态让自己不会觉得那么恐怖与恶心。
之后,警官带着轻松的语调,又说了一场交通车祸,自己亲自把车祸撞得四分五裂的尸体一个个拿出来,还有人的脑组织,用手捧出来,保存起来。在那个时刻,职业的责任与状态让自己不会觉得恶心,但是事后回想起来又让人极为触动。
这让我想起,自己去市医院急症室的时候,看到一个中年女人的死去,在那么短暂的痛苦之后就没有了生理反应,真的那一刻的我,变得很感慨与悲观起来,生命遇到这样的事情多了,除了能够去接受它,甚至还需要带着一种日常的心态,或者稍许的麻木状态,真的能怎办呢。回忆起,自己爷爷死去的那种场景,躺在木床上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姑姑他们不停地做着迷信以及不停地哭泣,人世的仪式不能忘,自己的心情又很难掩盖,感觉那种状态自己极其的厌恶。
死亡的过程,在我看来,最难以接受的,一个是在医院中死去,一个是在意外事故中死去,另一种是在迷信的仪式中死去,是我一生最不想面对的,我只想在那种安宁的自我孤独的反思中死去,而不想在一种人世的各种嘈杂中离开人世。这个的想法,也无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无能为力了。在死亡的过程,还需要再一次被抛,被抛在一种人世的仪式当中去。有时候想,被草草了事的焚烧埋葬总比不上,在一种仪式后再被后人遗忘杂草丛生的山岗上惨的多,因为遗忘是在所难免的。仪式本身在这一层面上是对人生命最后的尊重。个体生命的贵与贱,很大程度上是看仪式,仪式本身体现着人与动物的区别,体现着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乃至文化之间的不同,仪式在这个看来,又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我是一个不排斥别人采用仪式的人,而只是自己绝对厌恶自己死去后接受仪式的人,生命太过于宝贵了,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但是绝对是很可贵的事。没有痛苦到厌恶活着的程度,哪有谁会选择死亡,但是太难做到自我的选择,人的局限性,不仅仅在康德的理性之中,而且是在克尔凯郭尔,海德格尔,弗兰克,荣格,佛道等宗教的各种死亡的觉悟之中。
(二)
与其说自己在思考,不如说自己更多地是在不断地回忆,不断地回忆中认识自己。当过去的人生阅历再如何丰富,思考再如何频繁,最终的感觉变得如此空洞,简直是我不能接受的事实。能够刻骨铭心的居然都是不知经过几百来次的重复回忆,还是这些寥寥无几的内容,其余的都是一切空白,难不成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我再回忆都是这些,再熟悉不过的片段和感绪,就是这些存在于可怜的脑海之中。这是我愈来愈察觉到的事实。
对啊,人一生能够把捉住多少回忆呢?大脑的机能就是不断地忘却数不胜数的细节,把绝大部分的记忆通通扔进无意识层域之中去,然后才能有更多地位置来应对现实当下以及未来更多的事物。太多的记忆对生命状态是不利的,但是过分的空洞,让人觉得悲哀。原本想在静下来的时候,能够把记忆充分的调动出来,然后可以供自己摘选,思考出更多的知识,但是恰恰不是如此,而是我需要不断地去翻阅隐藏在不知何处的记忆,去费力地寻找,感觉最后还是这些内容。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原有写的段落也不再是自己的切身的记忆,感觉也变成旁人的物件,我也像一位读者,去试图理解这些段落表达的涵义与体会。时间与记忆能够让我们远离一种熟悉感和在场感,渐渐地这些一切都成为向外剥离的东西,再如何感慨都无济于事,也许这就是过往或历史对于生命真正意义上死亡的含义。
(三)
这就是死亡,并不是说死亡就是不再存在任何的存在物,或者说被物理量子似的被消解成其它存在物。而是说,死亡就是一种在世的疏离感,一种熟悉不过,甚至意味原本以为能够彻底占有的事物,被个人记忆或历史记忆在时空中被逐渐地剥离出来,离开了中心,而这是自然而然地过程,无论人为如何地运作,就是这样被剥离掉了。像成熟的果实被自然地掉落,在不同的阶段被退离出来,那么这样对于自身来说就是死亡,死亡就成为新的对象,被客体化到显象世界中去,成为另需看待的对象了。
正是这样的领悟,我对年老的问题,不再觉得有多大的魅力。因为经验不是年老最具有价值的内容,再多地经验也会被消解掉,而是那种领悟性质的内容才是年老者能带给我们最重要的东西,也正是这样的领悟,我对死亡的问题,也不再感觉有什么恐惧。死亡就是一种消解与退出,不断地消解过去与外在人际关系,不断地从现身情态的在世之中退出。不得不承认,我直到今日才真正能够把捉些关于死亡的领悟,终于在某种澄明的境域里做到些许的体认,这十多年的思考才在这样的层面变得明然起来,也才觉得思力的努力才有了超验的性质。莫名地感觉一种如获重释的体验,突然感觉这种领悟来的足够的恰合时机,在这样的年龄,终于找一种起始的基点,能够转化进更为深进程的生命阶段。
这不是一种避世的消极,而是哲学性之中真正的内核,也是自己生命重新的起始。消解掉了原来虚无主义与悲观主义,乃至个人主义的在世沉沦的生命态,退出了任何纠结牵扯的在场的生命态。消解掉原本虚妄的执著,退出转身到开阔的生命地带成为一种无限的可能。
在这样的层面上,我终于领悟到何为无限的可能性,这并不是意味着现实上的退出,而是精神负累的退出。没想到,在这种层面的死亡消解,是多么地安心与释然,也真没想到在消解之后,退出是如此地无碍与积极。对死亡的把握对于多数人是如此地短暂而易逝,仅仅是在濒临消亡的那极为短暂的阶段,才能领悟到一种消解与退出的体验,那无疑也是最值得的体验。但是我们需要的是更为长久的领悟,因为当下与未来才能有了一个最核心的参照。当哪怕一句“退出”,都能普照内心。
这不是任何的神秘主义亦或宗教主义,任何的主义都是一种在世的仪式,需要各种附和与背书,需要自圆其说的智识之困。能否领悟以上的段落,就凭你自身的觉悟吧。
(四)
自我,本身就是生命内核之中最大的妄念。一切在根本来看都是如此平常的事,到了自我的中心里,都变了。自然历史所赋予的生命载体,总是太过于有限了,死亡就是这个个体的宿命,但是这样的看法还是太过于肤浅。人的本质不是载体,而是那个自我意识的持续性,人改变这样命运的两种方式一个就是文化符号的传承,往往就是文化符号的传承,在浩瀚的历史中所留存下来的著作,就能得到淋淋尽致的展现。
但是这个缺陷就在于这个文化符号的演变与流失,把握核心的自我,会有所演变是可以接受的,最难就是自我意识的流失,在长河历史中流失殆尽。在原有的文化符号不足以满足个体自我意识的持续性的时候,所以人类寻求这样的文化符号缺陷的克服,那就是将意识数据化,避免个体性的流失。永生的目的实质上就是维护这样的个体自我意识保存,这样的动机就是这个自我太过去强大,被妄念所牵制着,什么都不足于撼动它的这种动机。
数据化能够实现个体自我意识的持续性,并且能够保持自我的无处不在,那种传统生命载体具有太过去缺席的时空性。但是显示的记忆刻录以及计算机程序的运行方式与这样传统的生命形式到底有没有本质性差别,我们能不能把一个完整的个体自我保持下来?这种权利到底最终会不会成为新形式的独占权力?这绝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而是人类社会运行机制的问题。一部分人倾向于,还是依靠传统的生命载体实现这样的个体自我意识的保存,这样的问题就是永生不死的生命,但是数据化的方式就是非传统的方式。所谓的技术信念背后的核心就是个体自我意识,而社会性的问题导致这个问题又不能局限于技术层面,这一系列的问题都是彼此环扣着。
我总是这样的信念,记忆的实时保存加上拟人意识的计算机运行程序就能够保证个体自我意识的成功?但是这样的想法,我总是觉得有一种实验室内的幼稚。以上的这些想法无非归根在生物科技与信息技术这两大力量所带来的信心上。我原有从哲学中所接受的“向死而生”的生命意义是具有如此古老的渊源,当我明白这样的信念都立足于人必然死亡的预设之上的时候,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觉得那么哲学性了。
在当今时代,死亡成为一种可被克服的技术问题的信念与这样的传统是截然不同的。生命的意义在于死亡的不可克服的基本前提而存在的这种现实摆在了每个人的面前,这样的信念具有如此古老的历史,但是在这样死亡不再近在咫尺的时候,这样难道就一定会崩塌了?我们不单单想要意识数据化,而是想具有意识那样的系统运用,我以往的所有思考都是基于生命必然死亡而只能依靠文化符号的前提之上去思考个体自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