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纸鸢

        清晨的村庄，晨光熹微，部分人家的烟囱早已炊烟缭绕，外婆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十多年了，打我记事的时候起，她老人家便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洒扫庭除，小窑洞虽破旧，却显得干净且敞亮。

        我是外婆带的时间最久的孩子，根据母亲的回忆，在我和姐姐尚未能行走时，外婆便抱着我，后边还背个姐姐，走到哪里都背着，脸上洋溢着幸福。悉心照料我们的日常。我的外公在我出生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就离开我们到天堂享清福去了，外婆有一儿六女，都特懂得孝顺。在我小的时候她身子骨还算健劲，喂鸡喂狗，一日三餐，每日的锻炼也很规律，外婆的锻炼，是坚持每天都进行胳膊有节奏摆动，活血化淤，这简单的锻炼我都无法坚持。

她牵着我们的手，牵到自己日暮

        待我略长大了一些，能独立行走了，便开始了调皮的童年生活。亲戚们给她买的营养品，她大都不舍得吃了，用不起电冰箱的年代，橘子香蕉都放到起霉了，也要留着给她的孙子们吃，她便把发霉的一面削掉，用水将干净的一面洗两三遍，拌点白糖，做个简单的罐头。这些人间美味，儿时的我不知轻重得享受了无数次。我家距离外婆家很近，妈妈便常常带着我们姐弟俩去看望外婆，黑白电视总是那么稀有的两三个频道，还常常没有信号。于是，躺在暖暖的大炕上，外婆给我们讲毛野人的故事，猜谜语，外婆的谜语永远讲不完，我也永远听不够。

        外婆最期待的日子，除了春节，就是唱戏的时候了。每逢大戏要在庄里唱的时候，外婆便开始张罗着杀鸡做肉，让我们去看戏，借着唱戏的几日，老人家也能够和儿孙们聚在一块。第一天是挂灯，就是戏班子暖场的那一天。戏台面朝九天圣母娘娘庙，会场就是沿着斜坡搭建的石台，倒也整齐有序，儿时的我觉得在台子上的演员很神秘，他们的脸谱不免让我时常畏惧，外婆总会安慰着说：“不怕，妖魔鬼怪都走开。”我觉得蛮有意思，也便不觉得害怕。戏唱毕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阴沉的云被风吹得像一张狰狞的脸，外婆牵着我的小手，让我有恃无恐。最有趣的就是正戏这天了，这一天圣母娘娘庙的香火最旺盛。外婆知道我好吃，便每次都要给我些零钱，让我去买糕点和烧烤吃。小时候就爱干吃方便面，外婆便总是在家里备着。

有外婆的童年无比幸福

        其实唱大戏，外婆多多少少不爱看，但是这一天她疼爱的儿孙们都会挤在大炕上，拉拉家常，她心里可开心了。农村坐月子只要在外婆家这种暖炕上住几个月，那身体肯定不会垮掉，母亲就是这样子过来的。我大一那年腰有创伤，严重到不能走路。外婆着急在心里，等我一出院回家就独自坐着班车来我家看我，感觉外婆又矮了很多，皱巴巴的脸，被风吹乱的白发，让人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那会在外婆家的暖炕上睡了两天两夜，腰神奇得康复了。如今每每回家，最欢喜的还是在老家的炕上睡上一晚，虽然外婆老了不再像从前一样给我们猜谜语，讲故事，但这口不变的热炕头让人安心。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外婆变得少言寡语，经常性发呆，我这才发觉好几年了，没有好好和外婆坐下来絮叨。上了高中就很少回老家了，一是因为童年的玩伴早已不知去向，二是因为我留恋城市的光景而暂忘了老家的种种。我在外面上学的这些年，外婆的土窑洞因为年久漏雨而被拆掉了，她便和我舅舅舅妈住到了一起。外婆的身体开始佝偻，牙也渐渐坏掉，好多好吃的买给她，却没办法吃。我的个子一年年长高，外婆却越缩越小，突然想到了那幅漫画：你离开的影子越拉越长，而她却成为了小小的点，在原地守望你。可是外婆依然会像从前一样，好吃的好喝的给孙子孙女们留着，如今她的孙女们都有了孩子，老人家膝下也算儿孙满堂。可是我们却越来越忙碌，不是为了学业，就是为了前程，也不知在忙什么，也许是瞎忙活。

        今年寒假去外婆家住了一夜，和她睡在一块，她睡得很早，不像我小时候那样，像个小孩子般看电视看到半夜。我好奇外婆为什么不关灯，她说，就让开着吧。心里很不是滋味，是不是我们陪她的时间太少了，外婆就把这一盏灯当做念想，开着灯，家人们便都陪着她。如今的大院儿有人打扫，干干净净，外婆早早起来也不知道干嘛，便打开了电视。电视开着，她却不在看，就听个声音，也好过冷冷清清的屋子。

一碗饭，总是吃不够

        临走的那天，黄尘漫天，外婆说什么都要送我们走。外婆的步子越发缓慢了，送到路口，便在村头的石头坐了下来目送我们。母亲念叨着：你外婆现在呆呆得，看着老了很多。前年在你二姨家过年，去年咱家过，今年你姐他们都回来了，可算团聚了，你外婆想在家过个年。一瞬间我鼻头一酸，觉得是不是苍老的外婆被我们所有人忘了。儿孙们各奔前程了，老人仍然在村头的核桃树下目送，年复一年。就像前些年，围着灶台转，操心我们的饮食，这几年她也只能在近点的女儿家多呆一段时间，家远的比如二姨，却是这次见面，不知下次是何年。

        其实不是外婆变呆了，而是我们这些后辈太傻了，在最美好的年纪把真挚的慈爱忽略，在外婆人生的晚年心疼老人家。所幸外婆还算健康，如今，85岁的外婆已是四世同堂。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们这一辈成家立业，等着看我们的小家伙出生。

        我们啊，都像外婆手中的纸鸢，无论到哪里，一声呼唤，立刻回家。

外婆，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