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外无垠的麦地里,最背阴处的一棵麦穗也变得金黄、饱满的时候,三个勇敢的骑士也终于完成了他们的冒险之旅,踏上了回家的路。三个勇士都骑在雪白的骏马背上,盔甲被擦得闪亮,好像本就是长在金色蚌壳里的三颗珍珠,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很快,已经可以隐约听到欢快的乐曲和着酒馆里消遣的市民们开怀的欢笑。三个英姿飒爽的英雄的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前这个出发时的小小村落已经变成了热闹的城市,身后曾经贫瘠陡峭的山峦也早已重峦叠翠。
热情的理发店老板第一眼就认出了三位归家的骑士,就毫不犹豫的放下了手里的剃头刀、扔下一脸泡沫的客人就冲出了理发店的转门,热情的接过金色盔甲骑士手里的长矛。紧接着,面包店的女主人冲出后厨、推开正在挑选面包的夫人们,连沾满面粉的围裙都没来记得脱下就一溜烟的跑到大街上,一把接过了银色盔甲骑士的盾牌。至于看水果摊的淘气男孩儿,由于跑得太过慌张,不小心踩到了自己刚刚偷吃香蕉丢下的香蕉皮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眼睁睁的看着卖花儿的小姐姐抢了先机,替穿紫铜盔甲的骑士擎着柳条背箱,那里面可全是骑士们周游世界时,行侠仗义所得到的勋章和绶带。
也就是吃一个蛋挞的功夫,城中心的喷水池周围就变成了五彩的花田,男女老幼都带着家里最美的花儿、最香醇的美酒、最好吃的食物热烈欢迎骑士们的归来。骑士们也慷慨的打开了自己的行囊,每个老人都能得到一枚铸有国王头像的金币,每个孩子都能得到一把印着王后徽章的糖果,至于剩下的人们,就可以随意抚摸他们的坐骑,三匹肤色雪白的高头大马,并且得到他们最衷心的祝福。
三位骑士被人群簇拥着、盛赞着,还没来得及脱下身上沉重的盔甲,却被高高钟楼上的不断发出的叮当声吓了一跳。这是瞭望人发出的警告,是那三个可怕的巨人又从山谷里出来捣乱了。人们遗憾的抱怨着,却又不得不马上中断了欢乐的聚会,年轻力壮的居民都冲到城门口齐心协力拉起吊桥、锁好城门,上年纪的老人也赶紧找回了在街上玩耍的孩子们,匆忙的吹灭蜡烛、熄灭了壁炉里的火焰。可怜的面包店女主人和餐馆的老板,马上就要出炉的新鲜面包和已经半熟的喷香烤羊腿就这样白白的糟蹋了。可这些损失比起城外马上要收获的粮食和葡萄,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来啦!”瞭望者扯着嗓子喊出最后几个字,就从高塔上连滚带爬的逃了下来,一股脑的躲进地窖里,再也不敢出来。与此同时,三个巨大的黑影趁着夕阳最后一抹金色的余晖从山谷里缓慢的踱步出来。他们穿过树林时,那些高耸入云的冷杉树只勉强能碰到他们的膝盖;他们趟过湍急的大河时,深邃的河水仅仅能没过他们的小腿;至于那些挂满累累硕果的葡萄藤和金色麦田里的饱满麦穗,只用了一秒钟就被他们走路带起来的飓风吹得四处飞散。只有倔强的苹果树还伸直了挂满苹果的树杈倔强的拦在巨人们的面前,却被咔嚓的一声就踩在了脚下,马上变成了一片巨大的苹果馅饼。
巨人们在麦田里、葡萄园里、苹果树林里追逐着、用比马车还大的拳头彼此互擂,发出巨雷一样骇人的巨响,被打中的巨人并不生气,反而发出小孩儿一样咯咯的嬉笑,只是这小声比得一万个唱诗班里嗓门最大的孩子同时尖叫发出的声音还要更大。第一声笑就让城里所有的窗子上镶嵌的玻璃就都布满了弯弯曲曲的裂纹;第二声笑就让城里所有的酒杯和陶瓷盘子都变成了碎片;等到巨人发出第三次笑声的时候,连教堂穹顶上的彩绘和三层楼高的管风琴也稀里哗啦的塌了下来,一下子就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唉,辛苦一年的劳作又白费了。”胆大的几个农民们趴在城墙的箭垛后面,看着结束游戏返回山谷的巨人们的背影,只能无奈的叹气。“唉,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家又全完蛋了。”主妇们绝望的坐在一地玻璃、陶瓷以及墙皮碎片的家里抱怨着。至于一向威严的总督大人和平时不可一世的卫队长早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巨人都已经走远了,他们还跪在地板上,使劲把头往床底下塞,只剩下露在外面的大屁股小细腿儿还在瑟瑟的发抖。
“这样可不好,这样可不行,这样可不能接受!”三个英勇的骑士轻轻拍了拍自己老伙计,三匹英俊的白马立刻心领神会,打了个响鼻,提起精神时刻准备载着主人们出发,去挑战那三个专门捣乱的巨人。
骑士们要再次出征的消息比剧院里刚出锅的爆米花的香味传的还快,全城的居民们一下子就又聚集在骑士们的身旁,有的举着草叉,有的扛着铁锹,还有双手各抓着一根擀面杖的,他们都想追随骑士们一起出城,好去教训那三个缺少教养的巨人。可骑士们怎么能让这些柔弱的百姓去冒险呢,情绪高昂的居民们最终被说服,勉强答应暂时在护城河边上待命,只等骑士们的号令,就一拥而上。
“请借给我最结实的绳子吧,我要把可恶巨人的双脚捆住,让他们不能再践踏良田!”身穿金盔甲的骑士把尖利的长矛使劲戳在地上,向杂货店的老板提出自己的条件。
“请给我最结实的木桩吧,我要把作恶巨人的双手钉,让他们不能再糟蹋葡萄园!”
银甲骑士用佩剑敲了敲手里结实的盾牌,向木材店老板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只要三块最结实的帆布,我要亲手把巨人们拖回来,让这些可恶的家伙为自己的冒失道歉!”紫铜盔甲的骑士气得浑身发抖,指了指自己身后背着的柳条箱,向布店老板请求帮助。
趁着月光皎洁,趁着巨人的脚印还没被小雨和秋风抹去,三个勇敢的骑士来不及再休息,带着自己的老伙计,那三匹雪白的骏马,即刻向山谷出发,去讨伐可恶的巨人。金盔甲的的骑士队树林最熟悉,领头穿过高耸入云的冷杉林;银甲骑士最擅长水战,领头蹚过湍急的大河;铜甲骑士则最擅长追踪足迹,就夜以继日的追踪者巨人的痕迹。终于,三位勇士赶到了一个阴森的山谷前,巨人们的脚印就在这里中断。呼啸的山风夹带着沙石狠命的打在三匹英俊的白马身上,英勇的骑士们虽然有盔甲护身,却也被冻得瑟瑟发抖。
要不是山谷里还有这么一间小小的木屋,久经沙场骑士们这一次可能在见到巨人之前就要被这地冻天寒的山谷吞噬;要不是小木屋里住着的三个善良小伙子,英勇的骑士们可能在见到巨人之前就要饥寒交迫的累倒在路边;要不是小伙子们让出了自己温暖柔软的小床,骑士们可能在见到巨人之前就会昏睡在这摄人魂魄的山谷里,再也没法见到的的太阳。
就在这决战之前的最后一夜,疲惫的骑士们终于得空脱下了自己的盔甲,再舒舒服服喝上一碗热汤。金色盔甲的里面,原来是个金色长发的姑娘,耀眼的金发让壁炉里的柴火也变得暗淡无光。银色盔甲的里面,原来是个银色眼眸的姑娘,闪亮的眸子好像半空中皎洁的月亮。紫铜盔甲的里面,原来是个古铜肌肤的姑娘,细腻健康的皮肤让小木屋中三个英俊的小伙儿看得心中小鹿乱撞。
“哦,尊贵的客人们,请原谅我们的怠慢,这小木屋太小,实在容不下这么多人,就请安心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们出去想想办法吧。”三个英俊的小伙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勇敢又美丽的姑娘,怎么好意和她们挤在这小小的木屋里,更何况姑娘们明天还要和巨人决一死战,这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个子最高的小伙使劲裹紧了自己的鹿皮衣裳,“只求能借用您的绳索,让我可以把自己捆在树上,别被风刮跑了。”
“这怎么好意思,如果您非得要离开,也请一并带着我的长矛吧,万一巨人偷袭,也好有个依靠。”金盔甲的金发姑娘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宝贝递给了善良的高个子小伙,小伙子热情的目光扫过金色的长矛,直晃得她的脸颊发烧,只好甜甜一笑表示礼貌。
个子不高也不矮的小伙子也赶紧套上了水牛皮的套裤,“大哥说得对,我们应该成全远道而来的贵客,只求能借用您的木桩,让我可以把自己圈在里面,免得被滚石砸到了。”
“这怎么好意思,如果您执意要离开,也请一并带上我的盾牌吧,万一巨人捣乱,也好有个防身的物件。”穿银盔甲的银眸姑娘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宝贝递给了好心的小伙,壁炉里的火太旺了,让这只精致的银色盾牌闪得她睁不开眼,只好背过了身、低下了头。
个子最矮的小伙子长得最结实,简直是虎背蜂腰,要不是他站起来披上斗篷,从身后看,简直就是个倒三角,“我完全赞成两位兄长的意见,只求能借用您的帆布,让我可以搭个棚子,让您们带来的三匹骏马也避避风沙,别让它们在这寒夜里受罪。”
“这怎么好意思,不过您说得也很有道理,那就请一并带着我的柳条箱吧,万一巨人宣战,也好有个抵挡。”铜盔甲的姑娘一只手就能举起装满金币的柳条筐,一个人就能打败凶残的狼群,现在,在小木屋里最年轻的小伙子的面前,却显得那么纤细柔弱,连空空的柳条筐都擎不动,只好推到小伙子脚下,不等小伙子再说话就赶紧背过了身。
小木屋虽然狭窄可是却很温暖,三张可爱的小床虽然简陋却很柔软,三个勇敢又可爱的姑娘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直到天已经蒙蒙亮,才一起醒来。小木屋外,三个小伙子早已经没了踪影,门口只有一间用绳索、木桩和帆布搭的帐篷,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三匹白色的骏马正卧在里头睡得又甜又香。
三姐妹只好又披挂好盔甲,叫醒了三匹白色的骏马,继续往山谷深处进军,要一举剿灭那三个可恶的巨人,为报答城里勤劳的居民,也为感谢在寒夜收留她们的小伙子。就在这时,山谷里最高的悬崖上突然有巨石轰隆隆的从下往上翻滚起来,发出的巨响让久经沙场的白马们也胆怯得不敢再往前走。三个勇敢的姑娘只好从马上下来,手拉手向巨人进发。
“就算没有长矛,我还有绳索,可以捆住巨人的脚,或者至少可以把他绊倒。”金盔甲的姑娘心里打算着。
“就算没有盾牌,我还有木桩,可以钉住巨人的手,或者至少可以把他扎疼。”银盔甲的姑娘暗自盘算。
“就算没有柳条箱,我还有这些帆布,可以蒙住巨人的头、让他分不清方向、趁机把他打败,或者至少可以吓他一跳,再跟两个姐姐合力抓住这三个可恨的家伙。”铜盔甲的姑娘最年轻,力气却最大。
等三姐妹走进一看,却大吃一惊,哪里是什么悬崖、哪里有什么巨石,刚在发出巨响的原来是三个巨人,正蜷的身体熟睡得像三个巨大的猫咪宝宝,那巨大的声响正是他们的鼾声,那滚落的巨石只是他们攥紧的拳头从身上挪到头顶。
“嘿,你们三个,快点醒来,我们可不想趁着熟睡偷袭,这样赢得不够光彩!”金盔甲的姑娘鼓起勇气对着三个巨人大声宣战。
可她的声音太小了,巨人们完全没有听见,轰隆隆的鼾声震得这个金发姑娘直头痛。
“嘿,你们三个,快点起来,我们可不想趁着没爬起来先动手,这样胜之不武!”银盔甲的姑娘插着腰对着三个巨人大声呵斥。
可她声音太小了,巨人们完全没有反应,紧攥的拳头还险些砸到这银色眼眸的姑娘。
“嘿,你们…三个,你们把小伙子们怎么了?”铜盔甲的姑娘一眼看到了巨人脑袋下枕着的不正是三个小伙子的衣服吗?鹿皮的上衣、水牛皮的套裤,还有那件古铜色的斗篷,她一下子就认出来,正是年纪最小、个子最矮的那个小伙子昨晚身上披的那件。
铜盔甲姑娘的声音比两个姐姐还要小,巨人们完全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可是她的力气是最大的,使劲用脚踢向巨人,一下子就把巨人们给踢醒了。
“是谁在踢我的脚啊,好疼。”第一个醒来的巨人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大脚趾,呜呜的哭了起来,“可惜我的眼睛被树枝迷住了,什么都看不见,要不然我可饶不了她!”
“是谁在打我的手啊,好疼。”第二个醒来的巨人,抱着自己的一只手,愔愔的流眼泪,“可惜我的眼睛污泥封住了,什么都看不见,要不然我可饶不了她!”
“是谁、是谁打我的头,好疼。”第三个醒来的巨人还没坐起身来就伤心的哭了起来,一大滴眼泪正好滴在铜盔甲的姑娘身上,一下子就把她的盔甲给浇湿了,“可惜我的眼睛被风沙吹坏了,什么都看不见,要不然,我可饶不了她!”
“喂,你们三个别哭啊,这么大个子怎么还哭啊…”三姐妹被巨人们的眼泪感染了,不但不再生气,反而有点可怜他们,一起大声喊道,“抱歉是我们吵醒了你们,是我们弄疼了你们,可是,你们也不应该糟蹋大家种的粮食、葡萄和苹果啊!”
巨人们这才听到三姐妹的声音,可是并没马上停止哭泣,“我们怎么知道哪里是良田、哪里是葡萄园、哪里又是你们说的苹果林啊,我们看不见…呜呜呜,我们看不见!”三个巨人做在地上抽泣得像三个巨大的婴儿,“我们本来是只是住在山谷里的猎人三兄弟,是一个女巫责怪我们惊扰了她喂养的乌鸦才对我们施了魔法,白天我们就是这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丑样子,晚上回到小木屋才能变回自己,可是一到秋天,就连晚上也变不回来了,只有再等到第二年春天才能恢复。我们、我们也不想这样啊…”
“那,有什么办法能帮助你们吗?”三姐妹突然觉得这三个巨人也没有那么讨厌,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能有什么办法呢,”第一个醒来的巨人摸索着身后,捡了叠得方方正正的鹿皮衣服小声嘀咕,“除非有真心爱我的姑娘,能用纯金的针把我眼睛里的树枝都挑干净,才能破除女巫的诅咒,可是我变成现在这个丑样子,怎么会有姑娘爱我呢…”巨人捧着自己的衣服又哭了起来。
金色盔甲的姑娘看到自己的金矛从巨人手里的衣服里露了一个尖出来,立即有了办法,“那你能忍住疼痛,不喊、不叫、不乱动吗?如果可以,我就有办法让你恢复正常!”
“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第二个醒来的巨人用巨大的手指从刚才躺着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捏起一条牛皮套裤,用最轻轻吹去上面的浮尘,“除非有真心爱我的姑娘,能用纯银的汤勺把我眼睛里的污泥都刮干净,才能破除女巫的魔法,可是我变成现在这个丑样子,怎么会有姑娘爱我呢…”巨人把皮裤贴在自己面颊上,又啪嗒啪嗒的掉起了眼泪。
银色盔甲的姑娘看到自己的银盾从巨人手里的裤子里露出一个沿来,立刻就有了办法,
“那你能忍住疼痛,不哭、不闹、不乱动吗?如果可以,我就有办法让你恢复正常!”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第三个醒来的巨人从胸口拿起一个柳条编织的小筐,里面是一件小小的披风,他把小筐捧在手心,用最温柔的声音哼唱起来,“除非有真心爱我的姑娘,能用亲手用柳条搓成线,再帮我把眼睛里的伤口都缝起来,女巫的封印才能被解开,可是我变成现在这个丑样子,怎么会有姑娘爱我呢…”他的歌还没唱完,铜盔甲的姑娘已经顺着他的胳膊爬上了他的肩膀、跳到了他的手心里,几下就拆来了那个自己亲手编织的柳条箱。
“你一定能忍住疼,不难过、不伤心,不要再去招惹女巫的乌鸦,不要动,我帮你把伤口都缝好。”这个力气最大的姑娘从来没想过自己能给可恶的巨人当医生、治眼睛,可是当她完成的时候,就发现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城的钟楼再一次敲响,这次却不是巨人来袭的警告,而是集体婚礼的钟声。
由三匹白色骏马拖着的马车是用绳索、木桩和帆布凑成的小小婚车,里面坐着车里三位美丽的新娘。金色长发的新娘的婚纱使用柔软的鹿皮缝制的,结实又漂亮; 银色眼眸的新娘穿上了水牛皮的短婚纱,精神又干练;古铜色皮肤姑娘的婚纱最飘逸,是用一件斗篷改制的。教堂的门口,三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正穿着闪亮的盔甲腼腆的迎接他们的新娘。金色盔甲的小伙手里擎着长矛上面挂着用金色的稻穗编织的花环;银盔甲的小伙手里拖着盾牌,里面满是香甜的葡萄;铜盔甲的小伙子最慷慨,他正从一个崭新的柳条箱里掏出来又红又大的苹果分给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
【后记】
马耳他语是世界上唯一还在被日常使用的拉丁文。除此之外,恐怕只有在医生或者药剂师的处方上我们才能一窥这种古老而又优美的语言了。“我的眼睛跟我走了。”这样美好的比喻就是源自马耳他语,意思是说“我睡着了”。这是不是很有意思呢?只是不知道当住在岛上的马耳他人醒来的时候,会不会记得他们的眼睛趁主人睡着的时候发生的神奇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