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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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低头，发现右脚踝附近一小块三角形皮翘了起来，去了皮的肉里渗出丝丝红色，眼睛瞥到左脚上笄的凉鞋，边沿一圈全是金字塔形状的铜钉，塔尖朝外，很有一种武装到牙齿的阵势，刚才就是这塔尖干的好事！再看那块露出血色的皮肉，顿觉隐隐作痛起来。一分钟前为发现这个配置了茶几的单人沙发椅的兴奋劲立即烟消云散了！

半个小时前，我从联排的长椅上“蹭”地起身，为避免踩着一旁手捧一叠化验单、正闭目养神半伸着腿的大爷的脚，我的左脚下意识地抬高并拐了个弧度，然后就是右脚一阵疼痛。我顾不得看一眼，就急匆匆向检验报告打印机走去，心里嘀咕，撞得不轻，可能要一块乌青了，够疼的！

没想到是这么一块连皮带肉的！我不敢碰，也没了“雅座”看书的心情，还是再去试试吧！说不定就出来了呢？

还是没有！我怔怔地看着显示屏上的一行蓝色字“没有您要的打印单”，还附加一句“五分钟内不得重复使用”，只好又找个位置坐下了。

耳畔不时钻进“您有一份报告正在打印”的端庄女声，心下躁动，除了无奈，我只有东张西望的份。我已经在这条走廊上坐了一个多小时了。前排座位上两个上了年纪的阿姨还在聊天，看上去她们会一直聊下去，哪怕吃饭，哪怕睡觉，只要见了面就能一直一直聊下去。她们会让你觉得她们就是你小区里的某个邻居，路上散步时常碰到的弯腰甩手臂的麼麽，或者你奶奶村子里的串门阿姨。我看着她们后背衣服上的花纹，夏天的雪纺是老年人的首选，我姨妈就常穿，凉快又好洗。像是在咖啡色底色上随意刮出一条条黄色图案。这是用什么技术制成的呢？扎染肯定不是，印染？不知道，边界太清晰了，这好像很有难度。另一个的更加复杂，花纹更细、更多，不知道是怎么染出来的呢？哈哈，我总是有着奇思怪想。

小孩的哭声。一声声一阵阵，每个音都重起轻落进而延长，锲而不舍。这是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挣扎着想要妈妈起身抱他到处逛，年轻妈妈却是无动于衷，眼神空洞愣愣地发呆，许是累了，孩子坐腿上，任由他哭闹折腾。我望向一楼的大厅，环形座椅上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正睡着，他的妻子安静的坐在他身边，胸前抱着个包，像个雕塑一般。大厅里人来人往，偶尔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挂号窗口依旧排着不长不短的队。这是一个平常的周二上午。每个窗口都有人，每台正常运行的机器前都有人光顾。

我又起身。距离上次操作已经过去有十来分钟了吧！捏着条形码一扫，“没有您要打印的报告”，沮丧地退回原地。看了几页书。当我合上书，时间已接近中午。秃顶的中年男人已经睡醒，正坐着发呆。他的妻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两个人愣愣地看向不同的方向，像两座雕塑。

“您有一份报告正在打印”，oh yeah!终于出来了！赶紧跑去给医生看。里面没病人。小心翼翼地推门，“医生，我的化验单…”“外面等叫号！”可能她以为我插队吧，于是又强调了一遍：“呃，我化验单已经出来了，你帮我看一眼就行。”女医生头也不抬，直盯着电脑屏幕：“我知道，也要等叫号的。你把单子给外面。”我一看门口的小姑娘，背对着我坐着。好吧！姑娘，这个给你吗？姑娘接过单子，一句话不说，在电脑上点了几下，然后把单子递给我，又低头看别的去了。

这一套流程下来，心里总感觉怪怪的。怎么怪呢？说不上来。人家按流程办事，条理清晰，训练有素。虽说做个常规化验在社区医院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在这里花了整一个上午还没搞定，但比起国外的诸多医院已经够可以的啦。流程嘛，上面规定的，总要走的！只是，这公事公办的面孔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让人想要逃离。男人、女人、年长的、年幼的，每个到这里的人，都变成了流水线上的产品，一道关一道关的过，每一关都给你敲个章，盖个印，你急也急不得，怒也怒不得。只有乖乖听话、照做的份儿。

“***，请到*科3就诊。”半个小时后，终于叫到我了。

我递过单子。“医生，这个指标我有点看不懂，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吗？”她迅速瞄了一眼，“那个不用看的，没什么大问题。吃点药就好了。”“可是，这个，网上……”“不用管网上的。你吃了药再说吧。去付钱吧！”急急的把卡还给我，眼睛不再看我，似乎我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似的。

“医生最讨厌我们这样的，寻根究底。”我忽然想起好友的忠告，赶紧知趣地退了出来。从进去到出来，前后不超过两分钟。这，也算高效吧！

姨父也是医生。多年前在那个小小的乡间行着他治病救人的善举。有人从很远的地方跑来，因为听说他医术好；有人舍弃家旁边的医院也要上他这儿来，因为他收费低廉。他没有因为行医发财致富，却成了当地远近闻名的人。他整天笑呵呵的，喜欢跟病人拉家常，喜欢鼓励病人：“不要紧的！小病，会好的！心情最重要！”病人往往被他的爽朗笑声所感染，一个个都兴高采烈起来。小时候我去打针，他常给我讲笑话，一笑就不疼了。他常教人用“土方子”，常常人家一分钱没花，就把病给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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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看病人，一个个都是开心的，挂着吊瓶还嘻嘻哈哈；这时候看病人，一个个都是沉重的，每个人似乎都面无血色，如临大敌。这个人满为患的医院里，顶上的红色大条幅张扬地挂着，却也融化不了每个人脸上的冰霜。疾病是最可怕的对手，狠狠地把你踩在脚下。或许，更多的人是像《我不是药神》里讲述的那样，生命，因看不到希望而黯淡。还是，在医院的流水线上，每个人都已经不需要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