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26日 星期一 北京 晴
文丨东篱夕颜
图丨网
每一个拙劣的文字里，都盘旋着一段无法复制的心灵之劫。
1.
三强嘴里咔咔咬着冰棍快步跑过来，把一根冰棍硬塞到朱迪手里。
“太热了，降降温。"三强嘴巴不停地运动着，还是不忘挤出这句模糊的话。
朱迪接过冰根，咬下一小口，凉气嗖嗖地往嘴里钻，身上的汗一下凝住了。
铃声恰在此时响起。
三强冲朱迪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攥紧拳头跑向他的考场，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后背笔直，全身蓄满力量，像春运会时的百米冲刺，脚下扬起的土沫惊慌失措地乱蹿。
朱迪目送他跑远，才一手举着冰根，一手拿着笔袋，边走边吃慢慢走向身后的考场。
楼道里已安静下来，朱迪仍不急不徐，一个红裙子女生从她身边跑过，正撞到她的胳膊，她手里的冰根像抛物线般飞出，摔到对面的墙上又弹回来，奇迹般落到女生脖子里，女生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气急败坏地瞪了朱迪。
朱迪也狠狠地瞪了她，心疼那只吃了一半的冰棍，朱迪认识她，六班的云丽，政治老师的独生女。
云丽好不容易把身上的冰渣弄干净，胸前却沾上了水渍，气得她直跺脚，眼见着监考老师已走向教室，只好悻悻跑过去。
朱迪拿纸擦擦手，顺手把纸扔到垃圾桶，走进教室时，监考老师已开始了考前讲话。
朱迪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这场决定命运的考试正式开始。
2.
时隔多年。
朱迪不知道是以怎样一种心情缅怀从前，透过时光的氤氲，很多记忆历经无数次擦试，像久远而绝密的文档，只剩下嵌入的水印。
扬尘的土路已变成塑胶的跑道，崭新的教学楼已代替了老旧的爬满爬山虎的老楼，楼道宽得能跑车，再也不用拥挤了，当然，也没有那个红裙子的少女，火一般跑过。
而红色的裙子，成了一个魔咒，一个朱迪从不敢触及的结界。
“这就是你高中校园?"丈夫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便被儿子拽着买棒棒糖去了。
朱迪望着他们渐远的身影，记忆一下进入深处。
3.
三强说:“你吃的第一口奶是我妈的，你抢了我的奶，所以我妈说你长大要做我老婆！"
“嘁，吃你妈几口奶就做你老婆？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长大了还给你！"
“有本事你现在还啊！你现在还啊！噢……噢……噢……吃奶啰，吃奶啰！"一帮混小子在旁边瞎起哄，跳着脚的，笑弯腰的，黑黑的脸上各个挂着泥巴和鼻涕。
“你们…"朱迪气得哭着跑回家。
"妈，为什么我小时候吃三强妈的奶?"朱迪气呼呼地问妈妈。
“妈那时刚生下你还没奶，正好三强那会三个月，他妈奶好，你就吃了她妈几天奶，怎么了?"妈妈正做饭，敷衍她几句，看她不高兴又不说话，便不理她了。
关于吃奶的事被落实后，朱迪在三强那儿顿时低了气势，总觉得欠了他，又生怕他拿出来说事，还好三强后来忘了，他们又迷上别的游戏，农村孩子的游戏千奇百怪，层出不穷，倒让朱迪松了口气。
不过朱迪从那以后总是躲着三强妈，有一次，妈妈让她给三强妈还东西，朱迪死活不去，妈妈还骂了她一顿，当然，三强妈并不知道，她的一句玩笑话，朱迪记了一辈子。
4.
朱迪小学一年级就当上班长，村小学那个每天晚上帮老婆做豆腐，浑身散发着豆味的校长总是称赞朱迪，聪明伶俐又稳重，朱迪也暗暗得意。
她经常代替老师拿着教鞭坐在讲桌前，一边写作业一边看自习，看着三强那帮混小子，那帮混小子上了学老实多了，像野马钉了掌，上了笼头一样。
他们偷偷说话的时候，朱迪便拿着教鞭敲他们的桌子，他们就呲牙咧嘴地笑。
野马们劣性难改，坐在朱迪后排的三强划花过很多条朱迪的裙子，多次把朱迪的长辨子绑上鸡毛，还用冬天热的炉钩子将朱迪的棉袄烫了几个窟窿，偶尔，看着朱迪哭得梨花带雨他也会有些小小的内疚。
课间时，朱迪照样会和三强在操场上玩耍，无数次从那两棵树搭成的跳高架跃过，无数次从那个劣质单杠上掉下来屁股摔得生疼，童年就这样哭着笑着叫着一天天走过。
朱迪一直记得，那时候的夏日午休，他们会轮流睡长板凳和长桌子，有一次，她和三强都睡长板凳，隔着一张长桌子，她看着睡着的三强胖乎乎的小手垂着，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她的脸腾地红了，那一年他们八岁。
5.
初中的时候，他们去镇上读书，三强成了风云人物。
学习好，篮球好，长得好，所以，女人缘好。
朱迪有了小心思，很多人有了小心思，朱迪的同桌小红也有了小心思，她以为朱迪和三强只是同村同学，便托了朱迪送信给三强。
朱迪刚开始想拒绝，可又存了试探的心思，放学时便拦了三强。三强看着那天鲜艳的晚霞问她:“你什么意思?"
“不知道，你自己看呗，我只是信鸽。"朱迪装轻松地掩口笑。
“你傻呀！当这种信鸽!"三强拿过信，几把扯碎，扔入风中，又瞪了她一眼。
她一激灵，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映出的自己，心里升起小小的欣喜。
那之后，她渐渐留意他的表情。
他什么都没有说过，但目光却一直悄悄追随她，放学的路上，她偶尔落了单，他会不紧不慢地远远跟着她，她心里踏实又激动，那一年，他们十四岁。
6.
高中时，他们俩都考上县一中，她一班，他五班，三强的爸爸开着三码车将他们送到学校后，两人就像投向战场，少有交集。
每天5:30校园的跑操偶尔碰上时，只有会心的一笑，在校园里有时迎头碰上，寒暄也少得可怜。
只有在短暂的假期来临时，才会约着一起回村，下公交车后回村时会走一段五里的山路，有次天渐黑，路过布满坟场的那段，朱迪害怕，三强第一次拉了朱迪的手，朱迪的心像过电似的，眩晕又甜蜜。
那一年，他们十七岁。
两人有了悄悄地来往，只是悄悄的，纯洁的像A4打印纸。
他会把家里捎来的好吃的送给她吃，欲盖弥彰地说她家捎来的，她平静地收下，不敢露出丝毫痕迹，她的班主任是火眼金睛，防火防盗防早恋。
而他们两家的态度是静观其变又乐见其成，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存了幻想又不免留白。
7.
朱迪曾无数次用不同笔体写过“青梅竹马"四个字，她一度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字，她后来用练了很久的毛笔字写了一副，自以为字体风流倜傥，还请人裱上了，只是不好意思挂在大学寝室，只收在柜子里。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有个青梅竹马的男友，只是所有的人都没见过，当然，这个人注定只存在于她们的想象。
当三强带着红裙子的云丽回到村里，三强妈的笑容里掺了喜和忧，许多想象和怀疑那一刻终于落地，三强那个小儿麻痹症的大哥疑惑地“喔喔"乱叫。
当朱迪妈妈打电话告诉朱迪的时候，朱迪没有落泪，却听到心碎的声音。
她不明白，三强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红色，她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她蓝色的校服，和浅浅的笑靥。
可是，她恨不起三强，三强并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连两人简单的好感，都那么不明确，朴素的更象是兄妹间的情愫，虽然她的心充满了山鸣海啸，虽然她以为一切都是她以为的那样。
世人都说最完美的爱情是青梅竹马后的白头到老，可悲伤的是，她不知道这青梅竹马什么时候戛然而止，什么时候泯然众人，什么时候走着走着就散了。
“妈妈，妈妈!"儿子欢快地叫着奔向她。她一下惊醒似的，抬起头。
明朗的空气中传来甜甜的冰棍的气味，晃若那年高考时。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第5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