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小屋

父亲在他们兄弟几个中文化程度最高,故而分家时只得了间小小的土坯房,我从这儿出生,也从这儿成长,就是这间小小的、破旧的土坯房,承载了我所有美好的童年回忆。

我依稀记得,那是一间用来堆积杂物的小偏房。墙面是用石块儿堆砌,泥巴里和着猪毛,坑坑洼洼,像是用子弹打过。那时我经常在上面画一张似虎非虎的脸,后来也学别人在上面题上“尘希到此一游”歪歪扭扭、让人啼笑皆非的字眼,发脾气时就一个劲儿地在上面乱踹一通,总能踹下一摊泥巴和猪毛,感觉那墙迟早得被我踹穿。

房子四面通风,下雨时还漏雨,母亲总要找东西去遮盖,纵使如此,家里还是一片狼藉,放着各种盆盆碗碗罐罐去接雨。那间屋子不大,就是一个矩形的方盒子,进门的左手边是一架灶台,每次烧火做饭,整个屋子都会烟雾缭绕,像极了火灾现场,有一次母亲就不小心烧着了屋顶的遮雨棚。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母亲也总能变着法儿的将那些粗糙的食物变成美味佳肴,我仿佛吃着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紧接着,是一个地炉子,冬天用来烧水、取暖,我和弟弟总喜欢找来家里的粉条偷偷在上面烤着吃。旁边是一个下陷式的矩形炉坑,用来装碳渣,母亲也会定期将它们锄出去,清理干净。冬天暖时,母亲会将制作的甜酒、泡菜以及腐乳之类的放进去;夏天凉时,会在里面储藏红薯和洋芋。靠墙的地方放着老式的电壶、带有红双喜字的搪瓷盆,以及父亲做的小板凳,鉴于我和弟弟总是哭着闹着抢着要坐,所以父亲便多做了几个。

再走几步就是一个用木头、竹片、蛇皮口袋制作的隔断,上面褪了皮,像极了蛇皮。隔断外面放着个油漆柜子,是妈妈的嫁妆,旁边堆积着各种杂物,如薅锄、板锄、洋铲、背篓、挑子、扁担之类的。

里间左边靠墙放着一张不大的原木床,床上挂着白色的帷幔,床上铺着什么花色的床单我已记不大清了,毕竟,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但我记得在母亲的嫁妆里有几床镶着白边白底,中间绣着鸳鸯戏水红绸缎的被褥,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因而印象深刻,唯有逢年过节、有贵客上门时母亲才会取出来备用,一般,是舍不得用的。还有一床绿色的鸳鸯戏水毛毯,我至今都还为母亲留着,仍是好看。

这张床,也是我们儿时的伊甸园。我们时常跳上跳下,和弟弟、表姐在上面自编自导上演王子和公主的戏码,弟弟上演美丽的公主,我演帅气的王子,表姐饰演恶毒的继母,为了公平起见,我们时常互换角色。我们翻找出母亲收藏的漂亮丝巾和床单来变换造型,把房间弄得一团乱,免不了会挨骂。

父亲不上班时会趴在床上,让我们站在他背上帮他踩踩,疏通疏通筋骨。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背脊坚挺而结实,我们踩着踩着就蹦哒起来,总是在猝不及防中踩偏跌入父亲的怀里被他挠痒痒,而母亲总是在一旁笑看着。

夜里母亲一边织毛衣一边让我数数,只要一出错就得重头再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数了多少遍,只知道自己总是数不到四十便沉沉睡去,隐约间感觉母亲帮我掖被子时微微的叹息声。我也时常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外间父母轻言软语的谈话声,直至今日,不管我走到哪里,睡在何方,我都有那时同样的感觉,感觉他们一直都在我身旁,从不曾离去。

那时的褥子上被我们画过大大小小的地图,就像宣誓主权一样,一个大似一个。我们不怕做梦找厕所,就怕在梦里找到厕所。

四周的墙面,贴满了老旧的报纸,随着时光的雕琢渐渐变得千疮百孔。

到冬橘丰收时,父母会在床下铺上一层厚重的柏树枝,将冬橘储存在里面,橘子又大又甜,多汁又可口,我和弟弟总忍不住钻进去尽捡皮薄个头大的来吃,后来慢慢懂事了,就赶小的,有瑕疵的吃,好的留给父母换钱。

有一次父亲的亲舅舅来看望奶奶,一共八个,你就得从大舅爷,二舅爷一口气叫到八舅爷。弟弟偷偷跑回去钻到床下拿了一堆橘子,裤兜衣兜里塞得鼓鼓的,感觉裤子随时会掉下来,别提有多滑稽,但我就是喜欢这个实心眼的弟弟。弟弟散完橘子,还差一个,一只手却背在身后,长辈们打趣儿说这怎么办?把数数错了,还有一位舅爷没有。弟弟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将身后的那个橘子递了过去,另一位长辈笑道,喔!原来还藏了一个,把自己的给数漏了。

床的旁边是一个油漆写字台,正好放在窗户前,窗户上挂着青灰色美人蕉印花窗幔,窗台上放置了很多杂物,有针线盒子,纳鞋垫用的布料、棕壳子,还有煤油灯、蜡烛等等,东西虽多虽杂,却唯独不乱。

虽说有这么一扇窗户,但房间里仍旧显得有些昏暗,因为房子四周都是高大的香椿树,可整间屋子仅有这么一扇窗户,内间和外间各有一盏白炽灯,也只有在夜里会开一小会儿。白天内间全靠窗户采光,外间全靠门采光,墙壁的小孔也会折射光线。

写字台上基本不放什么,因为我们时常上窜下跳,唯独在最里面放着一面上好的铜镜,铜镜的后面是一个长的十分明媚的上海女人,留着一头手抓波浪卷的短发,皮肤白皙细腻,显得时髦而美丽,那时我时常想自己长大以后的模样,希望能够像她一样漂亮。

我曾养过一只小黄鸭,那是我央求母亲特意为我买来的,它的身子软乎乎的,我总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把它给箍死,因为它实在是太弱小了。母亲让我不要老是抱着它,说我手上的汗液对它有伤害,可我就是爱不释手。我爬到写字台上,把它放在上面逗弄着,看着它要掉下去,怕它摔着,我本能反应的用手去接,可自己却连带着摔了下去,结果把它给压死了,为此我还哭了好久,这也算是在这个小屋里唯一一件不愉快的事儿了吧!

很多事情往往如此,你越是在乎,就越是挽留不住。也许是经历的多了,现在的我早已把什么都看的很淡然,却越发觉得自己失去了原本该有的颜色。

紧挨着墙的角落搁着一个小窄柜,里面放着衣物和褥子。平日里吃饭,我们就各自把菜夹在碗里或蹲或坐着吃,有人的时候就把两张凳子一拼。我最喜欢拿着饭碗坐在屋旁香椿树下的台阶上,吹着凉风,晃荡着两条小短腿悠闲的吃着,而如今,日子是越过越好,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

小屋的旁边确实有很多高大的香椿树,每到春季就可以吃到香椿炒鸡蛋,吃不完还可以把它拿来换钱,亦或是切细晒干,以后炒肉吃。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在树下纳凉,晚上就躺在父母的怀里看星星看月亮看萤火虫,父亲会用小菜瓜为我们做一盏盏灯笼,再用枝条垂掉着,像极了宫灯。

树下的石窟中有一个鸡窝,每当母鸡“咯咯咯”一下完蛋,弟弟时常喜欢钻进去拿起热乎白净的鸡蛋在石头上一敲,仰头就喝掉,我很好奇是否真有那么好喝,也试着模仿了一次,结果吐了个半死,还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记得小屋的旁边有一条小水渠,是用来雨天排水用的,每到暴雨天气,爸爸总会再去掏一次,以确保水流的畅通。香椿树下的小坡上,母亲还栽种了兰花,每到花季遍地都是,像极了童话中的画卷,除此之外,那儿还生长着很多的紫苏,母亲经常将它采摘下来晒着治咳嗽。

一到冬天,小屋就披上一件厚厚的雪白的袍,万物都好像被冰封住,所有的美都仿佛被定格。那时,小屋的水缸总要储存的满满当当,因为水井和管道都会被冻住,水断然是下不来的。我们会一起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观雪落……

人生也许总是在不断的别离,也不断的将身边人往外推,而变得越发疏离,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身边的人却没有几个。

童年的小屋虽小,却盛满了幸福与温情;现在的屋子虽大,却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空壳……是不是我们在追寻幸福的时候总得放弃一些什么作为代价?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又安能“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们一次次的别离,又祈盼着一次次美好的重聚,当生活惹上烟火,就像娇艳的玫瑰染上晶莹剔透的露珠。童年的小屋在水光中闪现,它是那么的真实,又是那么的美好,那里早已花开遍地,草木葳蕤。嗨!原来,你一直都在!

                       

——谨以此祭奠逝去的年岁,也写给我最最敬爱的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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