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义气,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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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电视上看了两出戏:戏曲电影《周仁回府》,京剧《斩经堂》。看完之后,我不由得庆幸:第一,好在现今没多少人热衷老戏了;第二,好在即便是热衷戏曲的人,热衷的大多是其唱腔之类,而不是其思想内容。

      这两出戏在思想内容上可以说是极为变态。之所以用变态两字,是因为很难找出另外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了。世人叫好这类戏,大都是只看到其义气、忠义的表象,没有过多地分析其令人战栗的思想,以至于这些戏还经久不衰地上演。

      《周仁回府》的周仁、《斩经堂》的吴汉,都是拿着别人性命做本钱赚忠义名声的好汉,不管他们内心是何等的纠结,但骨子里都是既要又要的家伙,都是舍不得自家性命,却又想着要让世人拍手叫好称赞的孬种。为了博取道德名声,周仁使用了激将法,让妻子自己上套;吴汉设下了陷阱,让妻子自己去跳。反正都是老婆心甘情愿的,自己也就不必良心谴责。孬种自然有孬种的理论,但明眼人一下就看出其卑劣。

      周仁的老婆行刺严年,他就在旁边,为了自己的小伎俩能得逞,(关键是你能得逞吗?)他傻傻地站在一边,让妻子孤军奋战。他连血性都没有了,还有什么道德操守。所谓的行侠仗义,只不过是他拿着自己妻子的性命去行所谓的朋友兄弟的义气。他知道妻子的肝胆,他知道妻子是羊入虎口,但他也知道只有妻子的死才能换来自己的义,只有自己的义才能换来自己的名。再说了,反正是严年逼死她的,于是他便没了良心上的负担。但是,周仁,你这可敬的大丈夫,你义兄的老婆是人,你自己的老婆就不是人了?在这些大丈夫的逻辑里,道德的天平上,性命的轻重是不同的。性命和义气,你的性命和她的性命,在我们大丈夫的眼里,都是可以交易的。但我要说,一个拿着自己亲人、拿着弱小妇人性命给自己换来名声的人,你是多么的无能,而又是多么的残忍、卑劣。有种,你自己去死,给围观的世人看看。

      吴忠知道自己下不了手亲自来杀妻子,但是他手持宝剑,苦苦说着自己如何如何为难,妻子说出了伤痛已极的话,他也不说一个不字,这不是明显要让自己的妻子自杀吗。他的妻子却不是他那样的揣着明白当糊涂的人,果然就顺着他期待的结果去了。反正是她自己自杀的,于是他便没了良心上的负担。这个家伙,在妻子自杀后还割去了妻子的头,拿去交差,简直是禽兽行为。他为什么不责问其母,明知妻子是仇人之女,为何当初要答应这门婚事,陷我于不义?难道儿子人生的使命就是用作复仇的工具吗?

      周仁和吴忠都是拿别人的命,尤其是拿着比自己弱小的人的性命不当命的家伙,都是自己无能,又要出名的家伙,都是把朋友的义气看得比自己亲人的性命还重要的傻瓜。我要说,这类人比坏人更坏,因为好歹坏人还敢于承认自己是坏人,即使是想着作伪装的坏人,藏得也没这么深。

      无能的小人,不管他(她)有着多么的不幸,不管他(她)有着多么悲惨的隐忍,一旦得到机会,他(她)的残暴定然超乎想象,别人的性命,甚至他(她)自己的性命都是可利用的工具。周仁的义兄杜文学、吴忠的老母就是这样的正气凛然的小人。

      杜文学有眼无珠结交封承东,他这场倒霉的后果,他难道不应该自己去承受吗?但他仓皇逃命时候,把怀孕的老婆扔给周仁,他难道就不知道,周仁即使有义务一定要保全他老婆孩子的性命,但是却不能保证一定有能力保全。保全了,是周仁的人情,没保全,也是周仁的本分。怪只能怪你的仇人严嵩父子,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无能。但是你看他,一旦翻身得势,听说老婆没了,就一句话都不问,把个周仁打得半死,像条狗一样赶了出去。敢情周仁这种人在他眼里,其实就是一个工具,什么结义兄弟,只不过是用义气来逼你、压你、利用你,不管你有没有困难,不管你能不能做到,反正我在道德的至高点上站着,群众在看着你,历史在看着你,你,就得做到,刀山火海你也得上。你做不到,就是小人,你做到了,还行,至于你付出了多大代价,那是其次的。我嘛,和群众一起,只要占领道德的制高点就行了,道德大棒就是我们无懈可击的能力标识。你,要好好表现,我和群众都在看着呢。感谢我吧,兄弟,是我给了你一个青史留名的表现机会。是英雄,是狗熊,你自己选吧。我和我们群众是准备好了的,能让你青史留名,也能让你遗臭万年。他是这样的家伙,他的老婆也是如此。面对着悲惨的人世,她就应该承担起她自己的命运。即便这注定是一场悲剧,但她是悲剧的主角,而不是别人,她岂可躲避。但她以兄嫂的身份和孕妇的身份,在道德上为自己找到了躲避的理由。她觉得自己的命是命,但面对着替她去死的人,她的内心,充满了什么呢?对啦,充满了侥幸——还好,去死的不是我。——那,就说一声谢谢了。吴忠的老母,一个冷酷无情的埋伏者,她要一个无辜的人的脑袋作为投名状。她让自己的儿子做出选择,她把自己的儿子从灵魂上劈为两半。这冷血的反王莽的革命者,我大胆地设想,她要是得了权势,比王莽更坏。到是吴忠的一句话,让我感到了一丝的温情,“我既不想反刘,也不想反莽。”这是人性的存在面对着人性泯灭时的退却,这是万念俱灰的沉痛,这是人生的清醒。但是,极端的革命者的逻辑在此时运转起来了。果然,别人的命不是命,自己的命,照样是工具。吴忠的老母自杀了,她用自己的命把儿子推上了她以为的光荣之路。

      可怜那么好的妻子,一个狭义且温柔,一个温柔又多情,都死在了自己丈夫的手中,死在了大丈夫的逻辑之中:为了那感天动地的正义,一切都是值得的,包括你们的性命。妻子的性命,换来的是那些品尝你们生命之果的人(包括你们挚爱的丈夫)的几滴眼泪,以及台下观众的一阵掌声和一片泪眼。一切,都归于心安理得。

      不过,我要说:他们心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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