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姻缘:单柳

  1

  民国十二年,会县有名的商贾之家单家,与百世流芳的书香门第柳家,商议结亲。

  大婚当日,声势浩大,来往宾客如云,门前车马如流,单老爷在前厅接待客人,笑容满面,等待柳家迎亲队伍,另一边,单夫人却在大小姐单子姜的房里训斥丫鬟,语带哭腔。

  跪在地上的丫头们不敢回话,不时看一眼打开的窗户,还有那一床的金银手镯,想不到大小姐为了逃婚,竟敢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

  前厅的人还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迎亲的队伍什么时候来,单夫人急得不得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不出个办法来,更不敢告诉单老爷,便私下派了一众家丁去寻大小姐,自己则同丫头们干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吉时已到,楼下的沸腾人声传到单夫人耳朵里,如催命一般,她没胆量跟单老爷坦白,忙推了推单子姜的贴身丫头玫儿,吩咐她:“你去楼下瞧瞧,是不是柳家的人来接了?”

  玫儿缩手缩脚地下了楼,也不敢晃到单老爷跟前,探头探脑地往门外瞧了瞧,果然柳家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单家扑来,为首的还是亲家老爷和夫人,带着身后的礼物,看上去忙忙慌慌的。

  单老爷穿着黑红的礼服,提着裤子搂着肚子,也迫不及待地迎上去,玫儿吓得飞跑上楼,通知单夫人:“夫人,夫人!姑爷已经来接小姐了!”

  派出去的家丁尚未回来,小姐下落不明,单夫人头一晕,身子晃了晃,连忙扶着玫儿下去,陪笑地去迎接柳老爷柳夫人。

  那柳老爷正紧握着单老爷的手,半天了说不出一句话来,逼得单老爷连问:“柳兄,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直到单夫人露面,柳夫人三两步跨上去拉住她的手,哭丧脸道:“亲家,对不住,对不住啊!”

  单夫人心里稍稍有点知觉,预感她们两个要说的是同一件事,然后两边几乎同时丧着脸说——

  “子姜她逃婚了!”

  “萍生他不见了!”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柳老爷与柳夫人亲来单家与客道歉,单老爷与单夫人也亲去柳家与客道歉,随后两家就在柳宅坐下互赔不是。

  大客厅中贴满喜字,挂着红花。厅中两把红木椅,一张楠木桌,上置大盘大碟,盛满了花生糖果,罩上红色剪纸,早生贵子,白头到老,寓意极好,可惜该拜堂的两位正主不在。

二位夫人都穿着吉庆的红衣裳,脸上的妆哭得一团红一团紫。

  单老爷不住地叹气道:“柳兄,我们对不住你们,等把子姜抓回来,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柳老爷更是难为情,摇头不说话,柳夫人哭哭啼啼道:“也不能怪子姜,还不知道我们萍生跑哪儿去了呢。”

  一句话点醒单夫人,她忙转向单老爷,建议道:“不如叫我们的人一起去找找萍生。”

  柳老爷忙摆手拒绝,他正在气头上,坚决不肯迁就儿子。柳家虽不如单家富贵,但也没让柳萍生吃过苦头,娇生惯养长大的,今日他分文没有地就逃婚去,柳老爷要让柳萍生在外面自生自灭,让他尝尝世道的艰苦,自己就知道该回来了。

  柳萍生与单子姜的亲事全由两边父母议定,大有相互巴结的意思,单家羡慕柳家人有文化,有书香,柳家希图单家人有产业,有财富。

  说来好笑,单家人还未见过柳萍生,就答应了嫁出单子姜,所以柳夫人跟柳老爷一样的意思,想的不必麻烦单家帮着找人。

  两边姑且说定,等先各自找到孩子,再挑好日子成亲。

2

  这天晚上雷声大作,时不时落下两滴雨,恐怕再过一阵将有暴雨。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接着门一打开,十几个家丁前后左右簇拥着一个人,正是逃婚被逮回来的单子姜。

  头发松散,小脸惨白,嫁衣残破,裙底沾草,狼狈至极,只有衣服上绣得栩栩如生的彩凤,体现出嫁衣的精致昂贵,方表明此人的确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单子姜埋着头,一瘸一拐地走到单老爷与单夫人面前,听候发落,那边原本满腔怒火的,见到女儿平安回来,也就不计较了,忙叫丫头带去梳洗,一面打发人去柳家说人找到了。

  柳老爷与柳夫人自是高兴,却不免有些没面子,回道也打发了人去寻柳萍生,并安慰这边说,萍生虽是男人,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出十天半月,保管找到,不会叫单家久等。

  单子姜被抓回单家,心如死灰,由着玫儿伺候她梳洗,吃饭,睡了一觉。单夫人怕她再逃跑,多派了人手看管单子姜的房间,并嘱咐玫儿寸步不离地守着,一应的饭菜都是由厨房小厮送到她面前。

  中饭已备好,玫儿还真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单子姜,挥手叫那小厮自己进房间来,单子姜便冒火道:“你就走上两步我难道会跑了?叫个大男人进小姐的闺房!”

  她抬头看了一眼小厮,皮相倒是清秀,浓眉大眼,身形挺拔。

  玫儿陪着笑,给单子姜求饶道:“都是夫人的吩咐,大小姐就饶了我吧。”她一面又冲着那小厮,趾高气扬道:“你把饭菜给小姐取出来。”

  那小厮依言揭开食盒盖子,笨手笨脚地取出一碗枸杞豆粥,一小碟子豆腐乳,一碟子清炒百合,还有一小碗松茸鸽肉汤,碗口太烫,他左摸右摸下不去手,眼巴巴地看着玫儿,玫儿瞪着眼睛喝道:“快取出来啊!”

  他忙端起汤碗,还没放下便经受不住把手一松,泼了单子姜一身的汤水,烫得她花容失色,一瘸一拐地起身绕着房间跳来跳去,玫儿在后头搀扶着,一面拿帕子将就着揩一揩,一面吩咐丫头们拿换洗衣服。

  全屋的人登时大乱,收拾桌子的,追着单子姜的,拿衣服的,叫人打水的,人影晃动,唯独那小厮占着不动,专心吹着他烫红的手指,瞅着有空,问玫儿:“你家里有烫伤药膏吗?”

  玫儿扶单子姜坐在沙发上,一拍脑袋说:“可不是!”她忙叫住一个丫头,命她:“快回了夫人,取烫伤药膏来给小姐擦上!”

  那小厮却伸出红手指给她看,说:“我是说给我擦点儿药膏。”

  “你是什么东西!”单子姜才缓过气来,骂他道:“不打你一顿就是好的了!”

  玫儿见还没人送药膏来,亲自去取,安抚单子姜别跟他一般见识,等玫儿出去,屋里的人也差不多各自忙去,留下小厮与单子姜大眼瞪小眼,小厮问:“你的腿怎么了?”

  单子姜冷笑道:“逃婚,摔的。”

  “佩服!”小厮微微倒抽一口气,毫不掩饰地竖起大拇指,说:“大小姐有魄力,让在下佩服!”

  单子姜一笑。在他面前不讲形象,翘起二郎腿,一抖一抖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脱口道:“柳……”

  “别跟我提姓柳的!”单子姜因逃柳家的婚,又被抓回来又崴了脚,正没好气,一听他姓柳,长眉倒竖,拍了拍沙发皮子,换了一边翘腿,指着他道:“我不管,你自己改个名字吧!”

  小厮愣了愣,双手在衣服上擦两下子,挠了挠头笑道:“大小姐叫我阿生吧。”

  玫儿取了药膏回来,经过阿生时撞了他一把,嫌弃道:“你还不走!”她走向单子姜,撩起她的袖子,露出一截烫红的手臂,细细地涂抹上去,阿生就这么看着,搓着自己的红手指,单子姜瞧他可怜,就叫玫儿:“你也给他擦点儿,别叫人家以为咱们苛待下人。”

  玫儿不情不愿地挪过去,把药膏塞到阿生手里,瞥眼看他道:“要擦自己擦,我是伺候小姐的人。”

  阿生欢欢喜喜地出了门,单子姜方去洗澡,玫儿在一旁给她按摩,单子姜问她:“阿生平时做什么的?我看他瘦瘦高高,不像做活的人。”

  “原来他叫阿生呀,”玫儿拿浴瓢子舀着水,撇开里头的花瓣,浇上单子姜的肩膀,没在意地说:“好笑呢,听说昨晚才收留下的,一个人冒着雨撞到咱们家来,就问了一句“是跟柳家结亲的单家吗?”,他便晕了过去,夫人瞧着造孽,又是白白净净的一个人,就留下专管给小姐送饭。”

3

  单子姜崴了脚,烫了手,大夫来瞧过,开了一些药,嘱咐饮食要清淡,所以厨房天天送来稀饭咸菜,虽然不带重样的,依然很倒胃口。

  这一天阿生给单子姜送饭,借口单夫人有事,把玫儿打发出去,他提着盒子走到桌边,取出一小碗白米饭,一碟子腌制紫姜,一碟子小炒笋片——经过许多天的练习,他已经不那么笨笨的了。

  单子姜看了一眼,把这些饭菜退到一边,捂嘴摇头道:“不吃不吃!”

  阿生鬼鬼祟祟地走过去把门关上,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阿生把别的菜挪开,悄悄从盒子角落端出一碟酱肉来,推到单子姜面前,弯起手指敲桌子提醒单子姜,笑嘻嘻道:“大小姐别告诉人,我偷偷给您拿的,快吃吧。”

  酱肉香味浓郁,色泽深棕,油汁四溢,统共婴儿拳头那么一小块,躺在一只白瓷碟上,好不惹人爱。

  单子姜眼里冒光,禁不住对阿生刮目相看,她会意地拿起筷子,哪还管什么淑女吃相,连肉带汤水泡入饭中,三两下咽进肚里,再吃几片紫姜压一压,喝了一盅阿生倒的茶,心满意足地看他收拾碗,大为赞扬道:“明儿还是这样!你对我好,我都记着呢,亏待不了你!”

  阿生笑了笑,单子姜遗憾道:“吃的太快,品不出酱肉的滋味来。”

  阿生一听这话,脖子一拧,坐到单子姜对面,指着那碟子,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家的酱肉还用品?这样差的味道,再找不出第二家来,只配胡吃海塞。你岂不知,这酱肉乃会县百年前一位将军发明,后经文人墨客效仿东坡,改良了来,只供饮酒作诗所用,再来便沦落到厨子手里,人人都吃得起了。”

  单子姜目瞪口呆地看着阿生,他自顾自地蘸了蘸剩汁,手指捻了捻,拿到鼻子前嗅了嗅,评论道:“真正酱肉,选用会县丁家沟所产一百天小猪肉,只汲丁家沟后山古井里的新鲜泉水烹煮,佐以吴县精酿的三年酱油,香料,三腌三闷三煨,小火慢炖三天,方得巴掌大的一块儿,细细品来,回味无穷。你家这个,自然比不得了。”

  单子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姑且不深究阿生如何知道这些,只傻傻地问:“慢炖三天,肉不是给煮烂了?”

  阿生坐姿直挺,秀眉轻皱,看也不看单子姜,摇摇头,痛心疾首地说:“商人家怎么能懂这文人的雅趣!”

  单子姜问:“你又从哪儿知道的?”

  阿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忽然外面咋咋呼呼,跑进来一个人,喊道:“夫人那儿哪有我的什么差事!”

  原来是玫儿打外面回来了,人未到声先至,阿生慌忙地收拾了食盒,还是比不得玫儿手快,支起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阿生立刻跳了起来,玫儿气呼呼地训斥他道:“你把我支出去,好和大小姐套近乎不是?也不瞧瞧几斤几两,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就敢坐到小姐面前说话了?”

  单子姜拍掌而笑,阿生的脸涨得红红的,也没跟玫儿解释,埋下头提起食盒仓皇逃离,玫儿不依不饶,追出去朝他后边儿喊道:“再这么,提防我找夫人告状去!”

4

  玫儿上了一回当,不再听信阿生的鬼话,单子姜可不能答应,她等着阿生给她开小灶呢,于是逢着开饭时间,她便找借口打发玫儿,留下阿生跟她一起。

  阿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从厨房顺走单老爷和单夫人的“山珍海味”,放在小茶盅或小玉碗里,藏在食盒的最下一层,顶着众人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渡进单子姜的房里。在单子姜看来,阿生也是个没有尊卑观念的人,自己倒茶,自己坐下来,还真把他们当成一样的人了,可是阿生懂得很多,还会讲笑话博她一笑,也能把一道菜讲出一朵花来,单子姜饱了口福,最期待听阿生对食物的见地。

  美中不足的是,阿生送来的菜份量太少,单子姜便抱怨他道:“你下回换个大些的碟子,也好装的多些,让我过过瘾。”

  阿生不高兴了,说:“亏你是大小姐,这个道理也不懂?”

  单子姜觉得好笑,不知阿生又有什么好说法让她长见识的,便昂起头反问什么道理,阿生道:“物不在多,少而精为上。就是要小小一碟,浅尝辄止,才够品出其中的真味,吊足了胃口。像你这么只求分量,海碗海盆地端来,连穷人家都当不得,倒成了牛马吃饲料了,要不就是猪八戒吞人参果儿,一口下去,什么味道也没有。”

  阿生把单子姜比作猪八戒,还把她说成牛马吃饲料,单子姜气得发笑,说:“你倒是聪明得很,我且问你,你做下人的读过几本书?教训起我来了?”

  这问题单子姜之前问过阿生,只是奇怪,每逢问到读书的事情,阿生就不吵了,也不高谈阔论,默默地收拾东西就走,单子姜心想,阿生多半是上过几年私塾,后因家道中落,来大户人家做长工养家的,也不便深问。

  单子姜折服于阿生的学问,又觉得他长得秀气可爱,渐渐地萌生一些情愫。如果不是为了父母之命,她愿意跟阿生这样的人成亲。

  这一回阿生照旧不说话了,收拾起食盒来,单子姜有意与阿生多聊几句,便拦住他问:“阿生为什么来我家,是不是家计艰难?”

  阿生低头想了想,哀伤地看着单子姜道:“我家里人逼我娶乡下的女人,又没教养又没礼貌,所以我逃出来了。”

  逃婚一事撞上了单子姜的心坎,她忙点头认同:“可不是!你正该逃出来的。只是不怕你爹娘抓你回去?瞧瞧我的下场!”

  阿生狡黠一笑,又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神气,得意地说教单子姜:“是大小姐笨!逃得不得要领。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小姐下回再要跑,该跑到柳家去,准没错儿。”

  单子姜付之一笑,摇摇头,看着阿生大谈经验,说:“不想逃,逃了就见不到阿生了。”

  阿生听了这话,立刻住了嘴,两人的脸隐隐有些红,互相看了一眼忙偏过头去,一丝丝暧昧游走于两人之间。

  阿生小心地问:“大小姐喜欢柳家的少爷吗?”

  单子姜嗫喏道:“不,我想和阿生这样有学问的人一起。”

  阿生的心湖里荡起阵阵涟漪,他也有些喜欢单子姜,便追问:“大小姐喜欢我呀?”

  单子姜难为情,催他出去了。

5

  “阿生,我们私奔吧。”

  单子姜与阿生走的近,阿生对她上心,变着法儿讨她开心,单子姜也越来越离不开阿生,常常背着人同阿生私会,幸而柳家那头一直没有消息,单家与柳家的婚事一拖再拖。

  拖并不是办法,单子姜便决定收拾金银细软,趁着柳家少爷还没找到,先同阿生私奔去,一了百了。

  这紧要关头阿生却犹豫了,说:“大小姐该嫁给柳家少爷。”

  单子姜听了这话,埋怨起阿生没有担当,连她这个女子都不如,她自己私藏的钱够跟阿生过几年快活日子,将来阿生做工,她也出去找事挣钱,日子照样过得开,阿生竟然不要,单子姜便说气话:“我没嫌弃你,你倒催我嫁给别人!”

  阿生很为难,不敢看单子姜的眼睛,说:“这样偷偷摸摸地,很委屈了大小姐。大小姐应该风风光光地出嫁。”

  单子姜的小姐脾气一上来,跟阿生担保道:“我不要风风光光地出嫁,我只要跟阿生在一起!”

  如果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还不如不嫁,若能跟她喜欢的阿生在一起,就算没有钱没有地位又如何,阿生虽然是个穷人,可是有趣,对她也好,就比什么柳家少爷好多了。

  有钱人家的小姐爱上贫穷低贱的小伙子,不止柳家不答应,单家也不会答应,连玫儿这样的丫头,也会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人,怎么能“自甘堕落”,要跟着一个做长工的小厮私奔?

  单子姜就要阿生,不在乎他的身份地位,但阿生不同意和她私奔,怕她再把腿给摔了。

  单子姜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嫁给别人?我可白认得你了!”

  阿生平日里能言善辩,这会儿脑袋里如浆糊,不知怎么安慰,怎么解释,匆匆忙忙地就跑了。单子姜坐在床上哭了半宿,对阿生也算灰了心,想不到她的眼光如此不堪,相中这么个人来,她盼着柳家那边最好永远找不到柳萍生,那么她至少可以永远不嫁。

  第二天中饭,单子姜等着阿生送饭,好当面质问他怎么个意思,谁知玫儿送了食盒来,单子姜忙问阿生在哪儿,玫儿回道:“小姐难道不知?昨晚上跑了个小厮,就是那个阿生,你说他,奇奇怪怪地来,奇奇怪怪地又跑了。”

  单子姜听了如晴天霹雳,骂道:“没担当的男人!”

  玫儿吓了一跳,悄悄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给单子姜,说是阿生特意留下,塞到她房里的,叫交给大小姐看,玫儿嘟囔道:“阿生真叫人摸不透,哪有做下人的还会识字动笔?”说着就出去了。

  单子姜颤抖着打开那信,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句话,字迹清秀而疏狂,看上去有十多年的功底,她一看见,泪就流了下来,上头写的——

  “等我,我要八抬大轿地娶你过门。”

6

  阿生一定是出去闯荡了,凭他的学问,不怕找不到一份好活儿,混上两三年,也许够格来娶她。

  单子姜心里没底,食不知味地过了半个月,无时无刻不想着阿生,想他走到哪里了,想他在做什么,想他有没有在想她。单子姜每天看着阿生留的信,莫名其妙地燃起一股希望,看到她和阿生的爱情开花结果,她一定会和阿生在一起。

  可柳家的人来说他们家的少爷已经找到,单夫人喜气洋洋地通知单子姜,说下个月初一拜堂,离现在还有不到十天。

  玫儿如临大敌,眼睛都不眨一下守着单子姜,就连夜里也是睡在她旁边,生怕她跑了。门外有五六个人看管,单子姜的房间,连只苍蝇都进不去,也出不来。

  又到了大婚这一天,单子姜身着凤冠霞帔,浓妆艳抹,被几个力气大的丫头塞入花轿,那边柳萍生似乎也不乐意,未曾露面,只由柳老爷柳夫人率众来接。

  八抬大轿,风光无限。

  玫儿也跟着陪嫁过来,单子姜临走时给她一封信,叫她留给单家厨房阿生的朋友们,若有一天阿生回来,务必转交给他。

  可是阿生大概不会回来了。

  单子姜明知是这样,仍然不肯乖乖成亲,她怎么着也得给柳萍生一个下马威。

  下轿,进门,拜堂,送入洞房。新房里安静得很,隔着盖头,她感觉到新郎官走了过来,拿着喜杆,抖着手揭她的盖头。

  单子姜出声,恶狠狠道:“你揭吧,揭了我虽成了你的人,可是心不在你这儿。”

  那边柳萍生停下动作,压抑着嗓子问:“那是在谁那儿?我听说单家小姐爱慕家里的一个下人?”

  单子姜冷笑道:“下人怎样?他懂得未必比你少,他能给我讲酱肉的来历,能教我什么人参配什么汤,能跟我说物不在多,少而精为上,你懂吗?你会告诉我吗?”

  柳萍生手上继续,把喜杆伸了进去,预备揭盖头,又问:“他还说了什么呢?”

  喜杆越挑越上去,盖头慢慢地打开,渐渐显出柳萍生的鞋袜,绸裤,上衫,单子姜哽咽道:“他说他迟早要八抬大轿地娶我,他说话不算数!”

  “谁说话不算数了?”

  盖头被揭掉了,柳萍生一只手扬起单子姜的下巴,叫她抬头看自己,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这不是八抬大轿地娶你来了?”

  阿生换掉了下人的邋遢衣服,穿着大红喜服,胸前一朵红花,把他白净的脸衬得绯红,他这么直直地站在她面前,越发清秀脱俗。

  单子姜不可思议地起身,结巴道:“阿……阿生!你怎么……怎么会成了柳家的少爷呢!”

  柳萍生笑了一下,委委屈屈地回她道:“我就叫柳萍生啊,大小姐当初非要我改个名字,所以仓促之下便叫阿生了。”

  单子姜乐得笑了起来,既嫁给了柳家,也嫁给了阿生,早知是这样,头次就不该逃婚,可是若不逃婚,也不会有那样彼此相爱的经历。她大惊大喜,围着柳萍生转了一圈,仔细将他看了一回,又问:“那你为什么跑到我家来呢?”

  柳萍生得意地笑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家的人绝找不到你们家去。”他睨着单子姜呆愣的脸,敲她的脑袋说:“你也不想想,寻常的下人能懂这么多吗?笨!”

  “那我要尝尝慢炖三天的酱肉。”

  “好。”

  啼笑姻缘,有诗为证:

  除却足崴花容改,更有手烫柳眉竖。

  单单落跑误会生,双双终把前缘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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