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林留给我这个山里孩子的印象是鲜活的、刻骨铭心的。从四五岁开始那绿浪遍野、松涛轰鸣的山林就成了我的乐园、我的天地!不过随着年龄的增大,它的内涵和外延也在不断增大罢了。
最最忘不了的是,我曾在那里建起了一个“家”,而且家里不乏婚床和那个“她”。
最初“过家家”时的家,是毛坯是雏形,男女主人的性别也无严格规定,家只是任意指划的若干个区城,没有形式上感官上的区分。再大些家中人口的比例和现实社会的家相当地接近了,而且身份也有了明确的指向和确定,形式上也有具体物体的界隔和标示。
最初让我和她组成一家的起因己经记不得了,只是感到和她的搭配是天作之合。因为在家庭生活中我是一个既无远谋也无创意的人,受命于她在她的导演下演出一幕幕家庭情景剧感觉很有趣,而往往我家的演出创意不断,令其他家庭自愧不如。
她比我小一岁,她吸引我并能让我唯其马首是瞻,不是出众的客貌,更非杰出的才能,而是她的善解人意温柔可亲。她发出的指令你非常愿意执行,她让你做的事你喜欢做,而且把付出的行动看作是光荣的事。她好像知道那些事是你喜欢并乐意去做的事,就指派给你;好像知道有些事是你不愿意做的,要么非做不可的她自己去做,暂不必做的就不去做。这样这个小家庭的男女主人珠联璧合,有计划按顺序愉块而快速的做完所做的工作,营造了和谐轻松愉快的家庭生活氛围。
那一年我们的家庭剧变为从娶亲开始。因为刚过去不久的春节期间,我们经历了村上三起嫁娶活动。一切都记忆犹新,而孩童们模仿力又是惊人的。提亲、订婚、送彩礼、嫁娶、婚礼、谢媒、回门拜亲等,一切都有板有眼,整个过程都兴趣盎然。只是我感到有一丝丝地美中不足:我们的婚房只是用松枝围成的长方形区域,毫无美感不说,而且没有一丁点的私密性,不像大人们所谓的洞房,把我们小孩子们全赶出来,不知道两个新人说什么悄悄话。
那次以后,我决心找一个合心可意的婚房。功夫不负有心人,偶然中暗含着必然。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一棵奇怪的树,树根粗大,但在一大人高的地方树梢却向侧方伸开去,并且一根根粗大的树枝在那个高度向四周延展,像一柄巨大的伞盖把头顶一方天遮盖得严严实实。好奇心驱使我踩着几根正好当脚蹬的树枝攀爬上去,哇!更大的惊喜还在上头:上面是一盘炕大的粗大的树枝长成的平台,斜伸过去的树梢在那一侧微微伸出头来,正好形成了一堵山墙,而底下斜伸过去的主干则成为绿色平台的基础。
我的惊喜漫溢,一个纵步跨过去躺在这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婚床上打起滚来。兴奋劲过去后才开始细细地端详起来,很快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平台高出地面平均近二米,因树枝的承载有限,就形成了安全与非安全两种区域,如果贸然在上面活动会出意外的。为此我溜下树寻了几棵柔软的柳枝,一边试着一边用柳枝缠着树枝,标出了一个醒目的安全区。又感觉躺着身下有些硌,就下树寻来一些棉软的树枝垫了一层,直到满意才下山回家。
那个期待的日子终于来到,我费了一番口舌将我们的家迁到那棵大树下,她起先也不愿意离开原先那个熟悉的家,但看着我坚决的样子也就同意了。她来到树下按原来家的样子进行了一番布置,才又跑回去待嫁。
她骑着马(树杆)在送亲队伍的簇拥护送下嫁过来了!我巴巴地盼着曲终人散进洞房。终于那些繁媷的礼节在我儿时玩伴至纯的兴趣中有板有眼地一项一项地举行完了。当新人入洞房的司令声刚发出,我几下蹿上树从空隙中向惊讶地看着我的她伸出手,将有些犹豫地她三下两下就拉上了树。
她上了树看着展现在眼前的平台,惊喜压倒了恐惧,在我的扶送下一俯身就平卧在那棉软的床上。这时树下传来一阵嘈杂声,她试着挪动身体想看清底下的情景,不料撑着的树枝猛向下弯去,她失声尖叫惊恐万状,往后一把抓住我伸过去的手,往这边一蹿整个人就趴俯在我身上了。她急促地呼气直接喷在我的脸上,我感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的冲击,看着她脸色由惊慌而平稳而娇羞的变化,既尔又见她咯咯咯地笑着捂上了嘴。
下面的嘈杂声在她尖叫的一瞬间消失,在她的笑声中又变成了一连串的询问声。我将她扶起让她靠坐在“床”上,得意地朝下吼了声:干你们该干的,别管我们!接着凑近她的耳边:别笑了,我让你吃好东西!她憋住笑,怪模怪样地看着我从那堵“山墙”的缝隙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来。我小心地打开外层的麻纸,又打开一层油纸,几枚粘结在一起的蜜枣散发出金黄的光和浓烈的蜂蜜味。她出神盯着我的手,舌尖在唇边快速地一扫蠕动了一下嘴巴。我剥下一粒伸向她唇边,她很配合地张开口咬住,慢慢地咀嚼、品咂,脸上是一副惊喜舒畅感激的神色,我抓过她的手连纸包一起放到她手里说:都是给你的,慢慢吃!她出神地看着我,飞快地剥下一枚在我一愣神的当儿塞进我嘴里,然后把剩下的又细心包好,装进衣兜,抓住我的手紧紧握住,将头凑近我耳边说:我要带给我阿妈和尕兄弟尝尝。我被她庄重的神色感动,也用另一只手盖在她的手上紧紧握住。
哈哈!小两口正在拉手哩!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我俩一大跳,握住的手慌忙松开。一看尕才让粘着鼻涕的调皮的脸从入口处钻出来,正诡异的笑着。我折了一截短树枝向那张脸抛去,那张脸却忽然消失了,随着扑腾一声响,那吵哑的笑声在底下肆意地响起来。
我愣神间,她拍了一下我的手背:快,我们准备“回门”吧!我不舍,她却移向出口,拨开枝条向下看了看说:你先下去扶我一下。我无奈只得钻出口跳下,又扶着她下来,却发现几个小玩伴慌慌离开树身,望着我们笑。顽皮的才让在那边树下喊:嗐!听窗根听到什么了?这边才让的新娘子花吉朝那边啐一口:呸!是你说他俩说悄悄话,让我们听的。
她不说话一使眼色向一边走,我只好跟着他去“回门”。她心不在焉地在娘家鼓捣了一阵,不像以前那样有条有理地拾掇,时间不长就拉着我往回走。到大树下先我一步爬了上去,当我爬上去时她己经在细心地整理了。能平整的尽量平整,把咯吱人的枝条别入其它杆枝后面,并一人一间整理出了两个卧室,中间用两三根细枝条隔开。还告诉我下回带来一些细绳子,在那里那里拉几条,搭衣服、毛巾之类的,还说最好能弄来一个小纸盒,以备收藏一些零碎之物。我一一地答应着,脑中酝酿着实施的办法。
可惜的是我们现实拥有的和将来憧憬的一切美好,一天后统统毁于惯于恶作剧的尕才让之手。第二天他带领格年尚、娃玛旦侵入了我们的领地,肆意毁坏糟践,砍去了主要起支撑作用的几根主枝,使我们的婚床婚房变得千疮百孔,更可气的是他们竟然砍掉了上树当脚蹬的那几个短枝,使了釜底抽薪的毒招,使我们彻底断了修复使用的念头。
下次去的时侯,当才让几个有意不和我们一块时,我就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待浩劫的景象映入眼帘时,我立时有了脏腑被掏空的感觉。她直接哭得稀里哗啦的,在女伴的百般安慰下才渐渐平复。那天的气氛一直低沉,我们默默地捡柴禾,很快就完成了所背的量。失去了玩的兴趣,我们就破天荒地早早背柴禾下山回家了。
下午我找才让他们打了一架,虽没打赢,但显见得他们在道义上却输了。在我理直气壮的声讨中,他们几个不敢恋战,都灰溜溜地避走了。
从此以后,山林家庭娶亲剧不再成为压轴戏,而变为耕田、牧羊、赛马、唱戏等,山林中的欢乐始终伴随着我们的童年,直至少年。但我和她的配合却终究没有出现那种心有灵犀的和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