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界公寓的常住民

阴界公寓的常住民_第1张图片
游戏截图,奈何桥

1

“日编375号新鬼陈永文报到!”

听到自己名字的陈永文一下子炸醒,说话的是从医院一路将他引来的鬼差。

结束了吗?他回头望了一眼刚刚走过的前尘隧道,不长不短的一生如跑马灯一般在眼前上演,悲欢喜乐都成过眼云烟。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死了之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情况,向来说一不二的陈永文一时感到了久违的忐忑。

眼前是一处高高的柜台,以陈永文的视线只看到半个头,一股冷森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陈永文,1922年生,2008年卒于S市人民医院,死因肝癌。是否本人?请确认!”

“是。确认。”陈永文忙答道。

“投胎还是投宿?”那个声音继续问。

“这?”陈永文一时不解,看向旁边的鬼差。

“哦。选择投胎的话,我就带你往左走去孟婆那领汤,按程序送你过奈何桥上六道轮回。选择投宿的话,就往右走去阴界公寓办理入住,综合楼提供阳间探视服务,前尘尽了再自行选择投胎。”鬼差一五一十地解释一遍。

陈永文想了想,说:“我先投宿吧。”

“第一年免住宿费,这是你的房号,拿好。下一位!”

陈永文拿着标注“G8906”的硬质卡片,不紧不慢地跟在鬼差后头。走到阴界公寓时身上的阳气尽散,陈永文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一举一动毫不费力,这让禁锢在病床多年的他从心底生出一股欣喜,也对未来的新生活生出一股期待。

阴界公寓所在的驻地看不到边界,明明是阴暗昏沉的天色,陈永文却看得无比清晰,里面一幢幢高耸的建筑像极了阳间的公寓大厦,路上除了像他一样被鬼差领着的鬼,再没有别的,悄无声息。

鬼差领着陈永文走到其中一栋大厦,搭乘电梯到89楼,穿过走廊,在挂着“8906”字样的房门前站定,指了指门边的卡槽,示意他用手上的房卡开门。

“这是阴界驻地资料册,你自己看看。我是你对口的管理员,我的编号是73648,你往呼叫器输入我的编号就能找到我。没事别叫我,我很忙的。好了,我走了。”鬼差递给陈永文一本薄薄的册子,不等他答话转身就走。

陈永文接过资料册,微张着口,刚想说的话被迫吞了下去。他环顾一周,20来平方的单间,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有一台巴掌大的呼叫器和一个黑色金属盒子,这就是屋子里全部的物件。

陈永文半躺在床上,开始翻看手中的册子。

“阴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为鬼者无需吃喝拉撒,主要以睡眠补充体力。”

“黑色金属盒子自动储存来自阳间的财物,已全部兑换成阴界流通的冥币。”

“墙上灵灯闪烁时说明有阳间亲友思唤,可前往综合服务楼缴费探视。”

“综合楼位于驻地中间,每栋大厦有直达通道,提供探视、告解、文化娱乐等付费服务。”

“若要投胎可联系对口的鬼差。”

翻到最后,册子夹着一张地图,陈永文摊开仔细找了找综合楼的位置,记在心里。

2

“哔!哔!”

什么在响?

陈永文揉揉眼睛,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他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黑色的金属盒子发出的声音,与此同时,正对着床的那面墙有一粒小小的红灯在闪烁,灯光柔和温暖。

是有人在叫我吗?

陈永文走到桌前,打开盒子的搭扣,里面突然多了一沓钱,全是面额1000元的冥币。他一把拿在手里,翻出册子里的地图,房卡都来不及抽出就匆匆前往综合楼。

综合楼类似于阳间的政府办事大厅,探视窗口最多,每个窗口都有鬼在排队。陈永文环顾四周,找了最短的一条队伍排在最后。

排在他前面的是个老头,一脸的喜色,老头看到陈永文跟他年纪差不多,自来熟地跟他搭起话来:“老弟,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是啊!今天刚到。看到灯亮就赶过来了。”陈永文微笑着答道。

“不用紧张,很方便的,就是费钱。上一回呀,我孙子结婚了,他特地去墓地里告诉我。”老头喜滋滋地说,“算来,这次应该是孩子出生了,我有曾孙儿了。哈哈哈……”

陈永文也替老头高兴,自己孙子30好几了,还不肯结婚,叫他走都走得不安心。

陈永文正等得有些着急的时候,忽然传来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闹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了,远远看到有个鬼差带着小孩朝另一个通道去了。队伍里骚动不安,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

这时,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姐过来维持秩序,让大家安静。走过陈永文这头时被前面的老头拉住:“李家妹子,那孩子怎么回事?”

“多事!”大姐斥了老头一句,接着又说:“他见妈妈有了小弟弟,忌日都顾不上去看他,伤心了。”

“这孩子我见过,溺水死的。整天哭着想妈妈,可探视开销这么大,哪能天天去啊?”老头扭头跟陈永文说。

陈永文点点头,问:“鬼差带他去哪儿?那个通道是干什么的?”

“那个啊,直接去办手续投胎的。这种事我见多了,很多新鬼探视完就直接去投胎了,估计是看到伤心事了吧。”老头语气里不胜唏嘘。

“可不是,上一回我就碰到一个女的,出来那个眼神真叫人绝望。听说她看到丈夫跟自己闺蜜搞在一起,啧啧,还发现早在她死之前两人就有一腿。”

“我也看见一个老太太,上去看到一家子几兄弟为了个房子在灵前就大打出手,可怜哟!”

“之前在这大厅里乞讨那个大爷你知道吗?死了好几年,他黑盒子里一分钱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天天在这里讨钱,除了交房租其他都攒着交探视费。好不容易攒够了上去看看,你知道怎么了吗?他死了都没人知道!儿子儿媳把这事瞒了下来,就为了每个月还能领到他的退休金!”

……

也许是平时没什么话说都憋得慌,相邻几个队伍的鬼们就自己的见闻议论起来。看来,人死了还免不了八卦啊!

队伍在这些八卦中缓缓前行,终于轮到陈永文了,如同老头所说的,一切都非常简单,买票进场,写下亲人的名字或指定位置,就会有穿梭机送到定位地点。

陈永文回到了儿时的农村老家,看到一家子正在给他办丧事,整个流程严肃静谧,时不时传来几声抽泣。亲人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伤心,陈永文心里有股奇怪的滋味,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难过。

他呆呆地站在一旁,如同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封棺下葬,儿孙跪在墓前磕头流泪,他也流泪。

3

阴界的生活太单调无趣了,没事的时候陈永文总往综合楼跑,看着来来往往的鬼,听听他们的鬼故事。

好几回,陈永文在心里暗自下决心要走,去投胎重新来过,可最后还是舍不得,就像追了一部特别喜欢的电视剧一样,看了一集又想看下一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剧终。

他想,等到有一天再没有人记得我,就离开吧。

又是一年清明节,墙上的红灯又闪了。

陈永文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整整衣裳,舒展舒展筋骨,从黑色盒子取出一叠冥币揣进兜里。他走到门前停住,目光聚焦在把手上,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陈永文住在阴界驻地已经快50年了,手头的钱不多,近来的十几年都只够清明节或中元节去探视,中元节有优惠可以打折,但也不便宜。陈永文的儿女都已去世,却不曾遇见,或许在另一个驻地,或许早早就投胎了。

阳间唯一在世的孙子已经白发苍苍,那些曾孙辈以下的孩子从未见过他,曾祖父也好,外曾祖父也好,甚至老祖宗也好,从他们口里说出来跟花草树木没什么两样,不带丝毫的情感。

综合楼的熟人越来越少了,像他这样留下来的顽固分子没几个。都说自己前尘未了,其实前尘往事早已跟他们无关,未了的是执念。他们执意留在这里,贪恋阳间亲友那点念想,不图流芳百世,只要还有人能够记着自己就足够欣慰,借此提醒自己上一世是真真切切地活过。可那点念想越来越稀薄,不知还有多少年?这一代能记得,下一代呢?

年月渐长,祖宗就是记忆里的一个符号,扫墓变成了例行公事,他们跪在墓前,没有怀念,只有所求,求升官发财,求人丁兴旺,求事事如意。

就算他们的先祖听到了又如何?除了平添愧疚,什么都办不到。

陈永文这次没有去墓地,他来到尚在人间的孙子家里。孙子满头银发,坐在轮椅里望着窗外,像极了当初的他。

若是自己的话能够让孙儿听见多好?陈永文想。

如果有一天离开了,他会劝孙子早早去投胎,这样一年一年地等,一年一年地盼,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回到阴界驻地的房间里,陈永文来回踱了几步,站在桌前按了按胸口,拿起磨得光滑的呼叫器,第一次摁下那个早已刻在脑子里的数字,73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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