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江湖儿女》之前,我是有些担心的,网上对这部片子的评价实在太过两极分化,百度评分甚至只有可怜的4.9分,我很怕像当年我去看《黄金时代》那般,满怀期待的去看了一部充满了失败的实验性文艺电影。
但很幸运,《江湖儿女》没有让我失望。
《江湖儿女》整部电影给我的观感就是非常的“贾樟柯”。贾樟柯的电影似乎对千禧年前后的中国社会有一种独特的钟爱,《山河故人》也好,《江湖儿女》也罢,描绘的都是这个时期中国普通民众在国家转型的大浪潮中微妙的心理和变化。
诚然,千禧年前后的中国是充满了巨变的,封闭的社会被彻底打开,改革开放的浪潮冲击了一代人的生活和思想,社会变革总是会让人无所适从,贾樟柯在这种大背景下摘取了中国群众普遍的不安和焦虑,于是就有了《江湖儿女》。
网上对《江湖儿女》普遍性的恶评无非就是“剧情太过平淡,甚至于没有剧情可言”“看不懂在讲什么”以及“根本没有故事性”。
我不否认这部片子故事性不强的事实,但是要说它完全没有故事性,完全就是在睁眼说瞎话,在我看来《江湖儿女》相较于《山河故人》,整体的剧情已经成熟了非常多,不仅更加流畅,而且少了看《山河故人》时那种时不时的断裂的观感。
我不敢讲自己完全看懂了这部片子,所以以下文字都是我个人放的彩虹屁,大家仅供参考。
我想了很久要怎么来写这部片子的影片,最终决定以两位主人公——巧巧和郭斌为线索来谈谈我的感受,毕竟,弄不清楚这两个角色,就注定看不明白这部电影。
先来说巧巧,作为贯穿整部电影的灵魂角色,她的重要性甚至强于郭斌,在整部电影所描绘的时代画卷当中,巧巧这个角色,既是参与者,又是旁观者,从她的视角,我们得以一窥贾樟柯电影里江湖的一角。
2001年,模特巧巧作为黑老大斌哥的“马子”,每天跟着斌哥一起走江湖,见兄弟,赴应酬,守道义,虽然干着行走江湖的活儿,但是巧巧却并不认为自己是所谓的“混江湖的”,影片的前半部分平淡的描述着2000年中国社会拉帮结派的人的生活,直到斌哥被人打断了腿,跟巧巧在火山平原前的一番谈话,正式给影片埋下了第一个大伏笔。
巧巧希望斌哥跟她一起去新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但是斌哥却认为自己是“走江湖的”,不愿意跟巧巧一起安顿下来,当斌哥问巧巧是否认为自己是“江湖上的人”的时候,巧巧回答“我不是”。这个时期的巧巧,是一个沉迷恋爱,并渴望跟自己的男人安定下来的小女人。
然后影片来到了第一个分界线,斌哥因街头斗殴入狱,巧巧为了救他,自己承担了“非法持有枪支”的罪名,替斌哥坐了5年牢。
5年的牢狱之灾,足以让巧巧与整个时代和社会脱节,出狱后的巧巧不仅面临的是全然陌生的社会环境,还有斌哥的背叛,亲人的离去,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她所熟知的那个“江湖”,没有了。
她千里迢迢从大同到奉节来找斌哥,得知的却是斌哥有了新的女友,新的社会关系,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走江湖的“郭斌”,他现在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甚至没有见巧巧一面的勇气,巧巧想尽办法见到了郭斌一面,却只是亲眼看见了郭斌的冷漠和绝情,万念俱灰的巧巧决定返回大同。
电影在这一部分的描写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巧巧在长江的轮渡上,听着广播对三峡大坝蓄水和撤离原住民的介绍,其中有一句话“如果您多年后有机会再来三峡水库,您将会看到这一部分景色将彻底成为水下遗迹”。
这个场景,其实就是隐喻了巧巧那个“走江湖”的年代的彻底消失,被深埋在水底,不见天日,而因那个时代而辉煌的原住民,也将撤离,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有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贾樟柯会在电影中间加入徐峥在火车上关于外星人的胡诌,以及为什么巧巧会答应跟着徐峥回克拉玛依。
我不知道这么理解对不对,但是我认为这里只是一种荒诞式的处理方式,那段关于外星文明的对白滑稽成度不亚于巧巧为了一个男人坐了五年牢,换来的却是一片空白,荒诞式的处理背后是现实给巧巧巨大的撕裂感和不真实感,好似她记忆里的那个“江湖”从未出现过。
至于为什么会答应跟着徐峥回到克拉玛依却又在中途下车,这只是巧巧给自己找的一个远离大同和斌哥的理由,巧巧心里知道她不可能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到克拉玛依去当一个小卖部的老板娘,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逃离所有过往的理由。
徐峥扮演的那个克拉玛依商人给了她这个理由,所以她最终跟着他走了。
同时,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对应,新疆这个异乡,是以前巧巧希望斌哥跟着她一起安顿下来的地方,现在她顾身一人前往,也算是实现了自己五年前的愿望。
她在中途下车,看着大漠边疆辽阔的月色,忽明忽暗的夜晚不仅给了她恐惧,更给了她自由。
然后电影镜头一转,时间来到了2017年的大同,巧巧在这里又做回了一开始她和斌哥所在的麻将馆的老板娘,周围的一切都是全新的,只有这个麻将馆,仍然是多年前那个老旧的破楼子,甚至连门也是如同以前那边千疮百孔,巧巧倚在门边抽烟的身影风韵犹存,却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时间仿佛在这里彻底停滞,巧巧固执地守在属于她的那个年代的江湖里不肯抽身而出。
当巧巧推着瘫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斌哥散心的时候,斌哥问她为什么愿意收留他。
巧巧说“咱江湖上行走的人,讲究的就是一个道义。”
真是又荒诞又可笑又令人心酸,01年的巧巧固执地认为自己不是“混江湖的”,而当带着她混江湖的那个男人抽身退出的时候,她却将自己视为了“江湖上的人”。现实和角色的置换除了让人感叹命运的幽默和嘲弄,也想不出其他的话了。
写到这里,我想了很久要如何去简单概括巧巧这样一个角色,但始终没有想到一句合适的话,硬要说的话,我只能认为她是“旧时代的坚守者和见证者”。
巧巧说完了,再来说郭斌。
其实郭斌这个人,并不难理解,故事的前半部分他是在大同叱咤风云的地头蛇,有马子,有小弟,有钱,有关系,有排场,黑白道通吃,符合那个年代所有男性对英雄主义的热血幻想。
贾樟柯导演在这一部分,描写了两件事,很多人看起来莫名其妙而且没头没尾,一个是二勇哥的死,迷雾重重什么也没交代,还有就是郭斌突然被袭击以及那场改变了所有人的街头斗殴。这两件事在我看来,与其说是两个事件,不如说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两个隐喻。那么隐喻的是什么?很简单,隐喻的就是他们这个江湖以及大势已去,颓势初显,他们以及有了被时代抛弃的迹象。
这就给后面剧情的发展埋下了一个合理的伏笔。
至于郭斌出狱后为什么没去接巧巧,而是选择了离开大同开始新的生活,电影里给出了一部分的答案:“你知道我出来的时候,没有钱,没有一个兄弟来接我,是什么心境吗,我要让那些人知道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但是这个答案并不完整,促使郭斌做出离开大同选择的并不只是男性可怜的自尊心作祟,更多的是,郭斌聪明地看到了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灭亡,男性英雄主义充斥的江湖已经彻底死去了,他没有再回去的可能,现实也不会允许他再回去,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十几年后,郭斌因为喝酒导致脑出血,瘫痪在轮椅上,只好回到大同去找巧巧。他看到他熟悉的那个“江湖”还顽强地活在这个社会的一角,但是他却不再被这个“江湖”所接纳。
郭斌是个悲剧性的角色,他的悲剧性在于他是被时代碾压的最狠的那一群人,旧时代嘲笑他,新时代不接纳他,他整个后半生都在夹缝中求生存。他在最后也终于看清了这一点,所以他在2018年一月一号,剪了头,离开了这里。
因为他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欢迎他,他必须得去寻找新的开始。
故事到这里基本结束,电影最后一幕,监视器里靠着墙抽烟的巧巧,老实讲,我到现在也没弄懂,算了,就这样吧。
《江湖儿女》,什么叫江湖儿女?无非是一群在人情社会里浮沉,在时代浪潮里爱不得,恨别离,无奈,自困,被命运嘲笑捉弄的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