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钱难借屎难吃

罗济本身长得就有点苦相,如今就显得更加苦不堪言了。

此刻,他在范府前来回的踱着步子,不时地叹气,心里琢磨着一会见到老同窗范知县,第一句话到底该怎么开口。

是先叙旧情,还是先恭喜对方知县上任?

罗济和范知县从小一起在私塾读书,后来又一起参加科考,只不过人家六年前就高中举人,进京做官,不久前刚调回徽州休宁县任知县,而他罗济临近而立之年,却还是一介布衣。

但此刻罗济无暇惭愧,只是在继续琢磨。

寒暄之后,话题又该如何顺利过渡到借钱上?

对方会作何反应?

如果被拒绝了,那该怎么办?

罗济构想了无数种方案,但每种都感觉不妥。

他心乱如麻,忐忑不安,好几次都想干脆算了吧!这钱不借了,转头回去得了。

但是他一想到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老爹,心中便是一阵酸楚,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如果不是山穷水尽,谁又愿意开口借钱?

终于罗济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咬了咬牙,走上前去,叩响了门环。

门开了,是一个仆人。

客气地问道:“这位官人,请问您找哪位?”

罗济的脸上挤出笑容,道:“鄙人乃是范知县的昔日同窗,姓罗名济,麻烦阁下通禀一声。”

仆人上下打量着罗济,神色复杂,似乎在疑惑,自己家老爷竟然还有如此形神落魄的同窗?

但他没多说什么,转身通禀去了。

片刻之后,罗济被引到了范府的正厅。

范知县正端坐在堂前,虽着便装,但依然一身的官威,见到罗济,也未起身,只是微微点头,招呼对方落座。

婢女沏上香茶。

“范兄府邸真是好气派啊!”

罗济由衷的赞叹道,毕竟,他和父亲如今仍然挤在破旧的老屋中,阴暗潮湿。

对于这恭维之词,范知县面无表情,他抿了一口茶,淡淡地问道:“上次科举,贤弟差几名啊?”

罗济脸上微微一红,道:“差三名。”

范知县点了点头道:“差距不大,那这次看来大有希望。”

罗济长叹了口气,道:“这届的解试科举......恐怕无法参加了。”

“何故?”

“家父抱恙,正卧床在家,需要人长期照料,实在无力复习了。”

“何病?”

“不是病,是被马车压断了腿骨。”

“发生了何事?”

“唉,家父年迈,外出时不慎跌倒在路上,无人搀扶,后被疾驰过路的马车压到......”

范知县沉思道:“老人摔倒竟然无人搀扶,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作为一方父母官,看来是任重而道远啊。”

接下来,范知县开始大谈自己的为官理想。

什么造福一方百姓,什么教化众生,什么对得起官家和朝廷云云。

罗济尽量耐心的听着,心里不禁有些着急。

刚才说到自己父亲的伤时,眼见就能把话题引到借钱上了,但此刻竟又越扯越远。

红日渐渐西斜。

罗济心中焦急,几次想打断对方,但都忍住了。

范知县讲的兴致正高,唾沫横飞,如果被打断,那定会心中不悦。

但如果再晚些,回去路上就危险了。

毕竟最近山野间妖怪出没,天黑之后可不安全。

罗济鼓起了勇气,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范兄,这个......小弟今日.....有一事......一事相求。”

这句话出口,他感觉自己的头快要低到地上了。

声音也几乎弱不可闻。

范知县果然面露不悦,道:“何事?”

罗济的头更低了:“家父患病......急需银两周转.......”

“需要多少?”

“十两....”

范知县端起茶碗,喝了两口,半晌之后开口道:“贤弟啊,你虽勤奋,但就不是读书的材料,当年愚兄早就建议你早点放弃科考,去做点小买卖什么的,如今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啊!”

罗济一言不发。

范知县接着说:“人生在世呢,最重要的就是知进退,咱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

接下来,范知县又开始大讲自己的人生成功之道。

罗济低着头,渐渐不耐烦起来。

他虽性格平和,但此时心中也是暗暗火起——我是遇到困难来向你借钱的,可不是来听你教育的!

终于他忍耐不住,打断道:“范兄不方便那就算了,我再去想别的办法。”

范知县听他这么说,面露愠色道:“贤弟意思是愚兄不肯借么?”

继而,他将茶碗放在桌上,语重心长道:“贤弟可能不明白,别看我是朝廷父母官,自打我回到家乡上任以来,亲戚朋友登门借钱的甚多,理由借口也是各种各样.....”

罗济抬起了头,直视范知县道:“你认为我在编造借口?我会以家父的伤为借口?”

范知县忙摆手道:“贤弟别急啊,愚兄意思是,本人为官向来两袖清风,当月俸禄大都散了出去,家中现银也所剩无几了。”

罗济暗道:看来是白说了半天.....

范知县接着道:“但咱同窗一场,能帮愚兄一定会帮,这样吧,愚兄可以赠你一副字画,愚兄的字画也算小有造诣,至少可以换到三十两,必定可以解你燃眉之急。”

说着,他命仆人从书房取来了一副丹青。

范知县得意洋洋的道:“前两天一个富商花了一百两购去了两幅,现在就剩这幅,贤弟拿去吧,千万别客气!“

罗济没办法,接了那画,展开观瞧,但见笔法呆板,立意平庸,别说十两了,十文钱恐怕都没人肯买。

看来买画的富商只是在巴结他罢了。

但他也不能明说,只得连声道谢,卷了画卷,又和老同窗客气了几句,然后起身告辞。

范知县留他用晚膳,被他婉拒了。

因为他得在天黑前赶十里路回村。

出了范府,罗济看了看手里那副没用的画,低头长叹一声,心中百感交集。

在同窗面前低声下气,这是他活了二十九年来从未体验过的。

个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更可悲的是,这脸也丢了,钱却还没借到!

自己为什么会混到如此的田地?

是命运不济,还是真如范知县方才所说,没有自知之明呢?

正暗自神伤,罗济忽然瞧见前方县衙告示栏前黑压压的聚着一群人,正在交头接耳。

落日的余晖,将墙上一张告示染得金黄。

罗济走近人群,仗着个子较高,他看到了几个大字。

“灵科募生令”

这是什么?

你可能感兴趣的:(第一章:钱难借屎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