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河往事》小说集——阿格里真托之痛

2.阿格里真托之痛

学校组织去阿格里真托郊游的时候,我并不在其中。因为前一天晚上大家去吃披萨,我丢失了我的信用卡。

其中的沮丧自不必说。即使为我搜寻的朋友可以组建一个多地区、国际化搜查队:其中有西班牙人、德国人、利比亚人还有好几个不明国籍的人。依旧是找不回我的卡。

这也都怪我。我根本说不清钱包在何处遗失。是吃完披萨后的街边披萨店,还是车辆往来的马路,还是最后散步的海港。

发生这样的事,除了丢卡的惊魂之外,我还感到一点儿不好意思:一来由于我是个成年人,却犯了这样毛毛躁躁的错误,像个小学生,使我在友人面前丢了面子,同行的同学也又焦急又带着点埋怨,怎么就丢了这样重要的东西。

当午夜,我们这群没有凯旋的英雄前去警察局报案时,生平第一次进警署的我生出了退意:这样一点小事,而且肯定找不回来了,就不用报了吧……

在国内是这样的。

即使在上海,我弟弟在家门口丢了一双珍爱不已的球鞋,警署坐落在我们家50米以内,这样短的距离,也无济于事。弟弟只好穿着拖鞋,骑车一小时去市外的仓库挑选一双新球鞋。路上的艰辛自不必说。更不要说那裸露在冷风里的拖鞋中的脚趾,和骑车的风险。

在大学时代的图书馆中,我的室友在上厕所的间隙,丢失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即使在监控中拍到了行窃者的背影,终究如同大海捞针,于事无补。她于是只好换了新电脑。

再文雅的人遭遇小偷,都要咬牙切齿,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难饶过。

以上这些经历,我无意批评社会中警官们的工作成果,因为在无数次的社会新闻中,见义勇为的也往往是警察。警察与我们,由于世界上缺少福尔摩斯,每个人面对仅有零星线索的案件,都会感到无能为力的。

再不必说,小偷群体中的大多数,往往拥有不高的社会地位,不幸的经历,或者的淡漠的道德操守。

盗窃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小偷是普遍的群体。原因有很多:出于贫穷,或者出于阴暗的心理。就像长久以来我们没有战胜各种类型的疟疾一样,我们迄今也战胜不了无孔不入的盗窃行为。

退一步讲,这次,或许仅仅是我自己搞丢了重要的东西。被责难自作自受。也许拾遗者连判偷窃罪也不能够。

而那一天,更令人沮丧的事,发生在进入气派的警署的夜间值班室之后:面对温和的询问,我竟说不出话来,得感谢围绕在身边的友人们,七嘴八舌总算补充了整个失窃事件的经过。

出了警署,走在路灯下无人的街道,热闹又回到了我们这群人中,有两个那晚在我们起哄之下初次定情的西班牙人预备再去海堤上散步,港口泊着难以计数的白色帆船,即使在黑夜里也闪着柔亮的光。我亦是笑着,可是我觉得我是用灵魂的一般在投入热闹,另一半,那属于国人的一半,如此强烈地想起一个念头:我想在无边的黑夜里,凭空撕裂出一道扭曲的裂缝,把自己填进裂缝里,不见世人。

真是既羞愤又惭愧……

当国内露出拂晓,我打给母亲的第一通电话是这样说:“丢脸死了,我学了两年外语,自认为寒窗苦读,沾沾自喜,竟然报个失窃案都说得磕磕绊绊……”

由此,也可反思国内外外语教育之差异。在国内,我们更注重语法的正确性。在国外,我们的外语能力往往决定在关键时候,能否用来救急。

因此,时至今日,想起阿格里真托郊游的那件事,我仍将它称为“悲伤的阿格里真托”,或者简而言之,“阿格里真托之痛”。

第二日,前夜里同我“搜索”的朋友们,大多坐上了学校郊游的汽车,去阿格里真托。

我的钱包里还有整两百欧元。至于以后——

并不是毫无办法,我有十一个同学,通过她们取钱并非不可以,她们每一个都十分同情我的遭遇。只是我想着在接下来的十一个月里,离开她们的照拂,我将无法独自生活,犹如鱼离开水,幼鸟离巢。我的每一次经济行为都要直接同她们中的任一一人产生联系,否则,在这异国,我寸步难行。

我感到房里的天花板忽然扭曲,像一个盖子,向我压来;夏季炎热干燥的空气,第一次扑入我的胸口。我在仅够一天平卧的弹簧床上干睡了一个下午,公寓里静悄悄的,室友们都出门了。

“傻瓜才会在周六呆在家里。”我做了一个梦,汗流浃背,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那次,从阿格里真托回来的朋友,身上都晒得发红,那是一块真正灼热的土地,神庙谷中到处是裸岩,几乎寸草不生,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的古希腊神庙被晒得滚烫,令人想:假如当年那个木制的天顶没有在时光中被腐蚀就好了。热浪使得视线里的景物都呈波浪的样子扭曲。总之,即使地中海气候不使夏季过于灼热,耀眼的阳光和强力的紫外线仍会使人丢失水分,变得口干舌燥,更不用说裸露的脖颈上赤红的晒伤疤痕。

卡的事情,后来经过母亲精明的算计,得知我携带的家乡小型信用社之储蓄卡竟可以免手续费取现,于是我的手头又宽裕起来。

而且“大难”过后,我的心境也好了起来。即使留下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后遗症:我变得很少再在夜里出门聚会;出门取钱的那一天里,我的心弦总是紧绷……我也再没有机会去阿格里真托。我在学校上课的一年里,他们再没有组织类似的郊游去同一个地点。

现如今,

有人告诉我,除了可以媲美卫城的那座神庙,白得耀眼的土耳其阶梯,那里还有海。那些脖颈上的晒伤也不是凭空在空气里生成,而是泡在海水里,由于水温的欺骗作用,不被察觉地被晒伤了。

哈,大海和阳光,真是一对配合默契的侠盗。意大利流行“美黑”,我后来去海边,海滩上躺着许多赤身裸体的“大白鱼”,那些南欧人,是天生的白皮肤。可是我们看见他们的大多数人,裸露的手臂是健康的古铜色:因为他们每个夏天都要晒日光浴,而意大利的阳光似乎绵延四季,从不断绝。真是得天独厚!

当我写下“侠盗”一词,我思索是否由于我遭受了“世上为数不多的那一点坏运的捉弄“,于是我便带了些坏脾气呢?

窗外,上海已经刮起北风。这一年的上海有“中国蓝“。即使是晴朗的日子,有蓝天,但由于气候带的差异,也难见热带气候那种瓦蓝的天空和直射的阳光。

啊!我想念那对侠盗。在我的梦里,阿格里真托始终是白色的,没有海,就像一个白色的荒漠。也许他们去游玩的那一天,我的意识也飘去了那里。世界之上,还有古老的众神。

只不过醒来之后,我已忘记。

最好,这样想。不然,多遗憾。因为我始终没有机会前去。

据说,在那里的一个呷角上,可以眺望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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