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的爱情，就是在生死之际，突然看到她那张飞逝的脸

（八戒读金庸之《笑傲江湖》第4期）

问世间情为何物？有人认为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而令狐冲告诉你，情是这样的：

突然之间，四下里万籁无声。少林寺寺内寺外聚集豪士数千之众，少室山自山腰以至山脚，正教中人至少也有二三千人，竟不约而同的谁都没有出声，便有人想说话的，也为这寂静的气氛所慑，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似乎只听到雪花落在树叶和丛草之上，发出轻柔异常的声音。令狐冲心中忽想：“小师妹这时候不知在干甚么？”

这个时候，肉体的令狐冲正在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率领的是数千无法无天的绿林豪杰，攻打的是武林中泰山北斗少林寺，营救的是魔教第一妖女任盈盈，锋芒所向，无一而非这天地间巨大的存在。

这个时候，令狐冲的灵魂深处却突然响起了一缕声音，莫名其妙，声若蚊蝇：“小师妹这时候不知在干甚么？”

心理学上这叫“意识流“，你在干一件事情的时候，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涌出另外一个毫不相关的想法，比如你明明正面对面和马云谈判被收购事宜，忽然蹿出一个想法：15年前燕小六他七舅姥爷借我那20块钱怎么还不还我？他妈的这老头儿咋这么爱占小便宜？

战场上准备再次浴血杀敌的令狐冲突然来了个意识流，没有思念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大人物任盈盈，却想到了那个已投入他人怀抱的小师妹岳灵珊。

刻意用壮举向天下人证明的，暂时还不是爱，内心自动涌出却要拼命掩饰的，才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蚀骨相思。

叶芝有一首诗：因你未守，你我之间深沉的誓言，我已与他人相恋，但每当我面对死神，每当我攀登到睡眠的高峰，每当我喝得醉醺醺，我就会突然看到你的脸。

说的可不是令狐冲？令狐冲苦恋岳灵珊天下皆知，却无端被踹，昔日的冲灵剑法，今日的福建民歌，生活中得到的那些稀有的甜蜜，原来上天早已开出了价码，那就是分手的痛苦。艳杏烧林、春水拍岸的日历早已泛黄撕尽，天地萧瑟、朔风如刀的冬季正狞笑而来，如同莫大先生二胡上的凄风苦雨，又如同仪琳寂寞双眼里的青灯古佛……

情之为物，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往事种种，与君永诀。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却已是最后的结局。虽然你已不在意，然而我还是会像傻子一样痴痴回忆。我不提什么尊严，你也知道，在你面前我令狐冲毫无尊严可言，人生何事不可怜，更哪堪回首，当日初见！

在这生死之际，令狐冲看到了前女友岳灵珊那张脸，而这张脸其实代表的绝不像任盈盈所代表的“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相反，她那张脸代表的更多是一缕烟火的气息，一堆鸡毛蒜皮的琐碎，一段华山顶上絮絮叨叨而又如午后暖阳般懒散幸福的氤氲时光。

那段时光里，华山派没有发生任何轰动武林的大事，他与她之间全都是一些孩子气的无聊小事，比如一起捉萤火虫时她的大呼小叫，在篝火旁猜谜语时她的轻嗔薄怒，俩人共创“冲灵剑法”时她的女儿情怀，过年一起剪窗花做年糕时她的喜气洋洋，思过崖上提着饭篮酒壶来看望大师兄时她的嘘寒问暖，共她赏文漪落霞，舒卷绚烂，共她看初春稚柳，密叶藏鸦，记忆中所有她的一嗔一笑，所有遗落在时光长河里的柔软腰肢与如丝长发，都于电光石火间一一浮现在模糊的眼前。虽只一瞬间，却也足够令狐少君热泪长流……

转一首别人的诗，他好像穿越进了《笑傲江湖》的平行世界，化身为华山顶上一阵清风，亲眼见证了令狐冲和小师妹的初恋时光：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李元胜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虚度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像被虚度的电影

那些绝望的爱和赴死

为我们带来短暂的沉默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八戒读金庸之《笑傲江湖》第4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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