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望角遐想

      当地时间6月9日上午11时许我船经过好望角。

      清晨，这里冷嗖嗖的，风是秋天的温度，日出也显得软绵无力，甲板上的露水均匀的布了一层。唯一和这些平静相对的是海浪，大西洋终年多浪，这在过去一个月里我已深有体会，只是今天的浪更加充满野性。

      5月末经历了短暂的夏天。那几日航过赤道，日照强烈，在外面如同火烤一般，然而家里的夏天已然过了一个月之久，我却对这陌生的温度很不适应。

      上船以来少有夏天，除了墨西哥和智利当时正值初夏，其他更多时候都是冬天。

      自5月15日下午离开德国罗斯托克港到现在，我们整整在海上航行25天了，相比于刚上船从日本到加拿大18天的航程，我觉得这次的时间过的快多了。

      今天早上开始天气就明显不同于往日，狂风巨浪，天色阴沉，海面泛着灰白色，远处是隐约可见的群山，它们都被雾气包围着，朦朦胧胧，只有突出的山角伸向大海，身边的人说这就是好望角。从远处看，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犄角罢了，在海上这样的陆地一角不知道已经见了多少，因此我并没有感到多兴奋。当想象还停留在以前所读的文章之中时，眼前的这一切还是很美好的，好望角——我来了。

      11时我船转向时海浪尤其猛烈，伴随着的还有让人走不稳的大风，这应该就是书中所到的“岬角效应”了。当船舶绕过好望角，天气则完全变了，天空乌云密布，海面一片灰黑色，狂风乱作，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水滴，从一侧飞过来打在脸上。这时候要做的一定是不要张口，否则又要尝到海水的味道了，此时情景颇让人想起《水手》那首歌来，真是毫不夸张。

      12时远处海面上一片灰白连着天际，我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水头叫着下雨了。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雨便来到我们船这里，大家终究还是没能躲开，一伙人狼狈地拖着滴水的衣服回去。

      最近一个月水头的口头禅是“休假啦”，他已经上船10个月了，看来这次休假已成必然。每当休息时候，他总会闲聊休假事宜，这次也不例外。美金汇率一向是大家每天都关心的话题，剩下的都是人生之于行业再到家庭之类了，然而每次谈论这些话题我都是一名默默的倾听者，美金涨跌几点对我的影响不过是每月多或少几十块钱罢了，对于航海这个行业我作为新人毫无经验，所以未能洞察其中形势，而人生才算刚刚开始，家庭就更不必多说了。

      听水头讲到自己和女儿的相处日常尤为触动，虽然自己和此事相距甚远，但还是能深刻体会到其中的温暖。谈到家人身边的人难免都会唏嘘一阵然后长叹一声陷入沉默，当我们选择航海时就应该想到会与家人长久分别，只不过还是难以抑制情感，唯有终日面对茫茫大海。到今日，我已上船整整六个月了，前三个月新鲜感已过，这段时间正是难熬的时候。也许是刚刚经历完忙碌疲惫的日子，现在十多天没有紧张事态，所以觉得时间过的越来越慢了，仿佛日期停留在了六月，不知何时才能过去。尤其是碰到恶劣天气时无法做事，便有时间去想地上的种种趣事和以往经历，久而久之便心生退意不再坚定了。

      船上生活确实十分单调，之前只在贴吧里见别人讲述着各种趣事，可自己这许久经历却显得平平无奇，也许是已经习惯，所以自然没有惊喜了。在大洋上时，我们的日常工作无非就是各种甲板维护保养工作，加油、敲锈、刷油漆之类，这三种是频率最高的。船舶靠港时事情比较多，这条船自我上来只有一次是早上靠泊，其他全是三更半夜到港，这确实很折腾人。靠港要么是装货，要么是卸货，装货会有人上来验仓，这时我们就会很忙，因为如果验仓不过就不能装货，任何延误都会对公司会造成很大损失。相比而言，卸货时会轻松点，不过卸货就意味着要洗舱了，虽然洗舱会有洗舱费，但很多时候会很累，无论多热多冷都要及时地洗好舱以备下批货物装运。自日本到加拿大以后，我经历的基本都是加急洗舱，所谓加急洗舱，就是时间紧迫，卸完货之后一两天就要装下一批货，这时我们通常会很累，记得在美国纽约卸完盐去诺福克装黄豆时，我们只有一天时间洗舱，那次两天就休息了不到五小时。在港装卸货完全由码头工人和他们的机械完成，我们的工作是安全值班，提供给工人船方应予的帮助，对登船人员进行登记，防止非法登船和偷渡等。在港期间很多人会下地购物，这也是作为船员不多的接触地面的机会，领略当地风土人情，记录下人文和自然风景，通常也就是这些引起了外人对航海这一职业的向往，其实他们都只看到了航海阳光美丽的一面，而船员们身处汪洋大海的那种“危樯独夜舟”的孤独却鲜为人知。

      人们常说航运不景气了，可我所见并非如此，就我船而言，自我从日本上船，空船去加拿大装小麦，之后去墨西哥卸货，又去哥伦比亚装煤去智利，智利当地装盐去美国，美国当地装黄豆去荷兰，荷兰去德国装小麦到南非。一直以来，抛锚一两个月甚至更久都只是听说，我从未经历过。大概他们所说的航运不景气是针对工资而已，近十年来船员工资变化相对于地上而言确实有减无增。

      航海这个行业以及船员这个职业一直饱受争议，有人觉得船员一个月能挣几万块，他们并不知道一个月拿几千块的人在做些什么，也有人认为船员很辛苦，他们也不知道船长每天都会无聊的去打乒乓球。有人向往大海，有人却对大海充满恐惧，他们都只是看到了一面而已，大海很美，但有时候很危险。海水的味道又腥又咸，我想没人会喜欢。

      大海神秘莫测，不是因为它下面有多少未知之物，而是终日面对着它却看不见一个活物。我每日看到的海除了平静和汹涌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看见海豚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鲸鱼也只是喷出的水柱，飞鱼最令人向往却总被浪打上船而因此丧命。过赤道那几天是少有的风平浪静，很多时候海面没有一点褶皱，倒映着天空反射出近乎诡异的镜像，让人着迷其中。这或许是大海最美的时候吧。

      以前上学时六个月就差不多该回家了，现在出来已满六个月，心里不断想着家里的种种好处以及地上的“花花世界”，我不再坚定了。因为船上无聊和颓废的生活使我没有了上船前的激情，我想应该是时候重拾激情了。

      六月，家里正是山青水绿的时候，以前在学校每当这时候就格外想家，想家里的一草一木，菜园，庄稼，竹林，小河……现在我只能在脑中构想家里的情景了。

      我想回到家之后去以前呆过的地方看看，看看小学初中和高中，以一个社会人的身份再去看曾经的学校和新一代的学生一定会有诸多体验。时间过的真快，想想十年前的自己，我真的变了很多，是的，没有人会一成不变，只是快与慢罢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在航海这条路上走多久，但我知道了航海并不是我的兴趣，相信很多航海人都是，他们有自己的难处，不必说脱离社会，只是暂时还不能离开。

      雨停了。

          ——完成于7月27日台湾岛附近

图片发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