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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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婷和我

婷婷的故事很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就慢慢讲,你们慢慢听。

她比我小四岁,来到世间时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欢迎过她,也许也曾亲过她的脸颊吧,那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可爱的事情。毕竟小时候很多事情都已经在岁月里斑驳得不成样子,哪里能记起那么多。只从母亲口中了解到妹妹很小的时候还是很被我疼爱呵护的,她作此结论的证据是一件小事——妹妹不懂事时喜欢用搪瓷缸砸我的脑袋,“咚咚咚”的声响总能逗得她呵呵笑个不停,而我则为了让她高兴,这那么一直伸着脑袋给他砸。

母亲每每在我们兄妹面前说起此事时,总是声情并茂、意味深深,叮嘱妹妹要记得哥哥的好。整个过程像是在念一段年度感动人物的颁奖词,而我也真的像是受奖者一样在一旁低头搓手,面色绯红,脸上则拧着一丝尴尬但不失骄傲的微笑。

“他好个屁,你没看他净欺负我来这!”婷婷的总结发言总是这么简单、直接而又真诚。

我知道她为啥总是对我很不满。作为孩子,我们之间肯定是要“磨牙”(小孩吵架、打架)的,当然我承认我小时候就有点蔫坏,确实没少在她那使过坏。

院子里栽着几棵柿子树,年年都长的奇好,一到九月,满树的柿子几乎要压断树枝。母亲总在这个时候摘下一部分未成熟的柿子催熟来供大家尝鲜。催熟的过程颇有几分神秘色彩,要用到酒,还要用厚厚的被子把处理好的柿子包裹的严严实实,仿佛柿子上面施了什么不能见光的法咒一般。一个礼拜之后,原本青色的柿子就变得香甜可口,美味无比。这焐熟的柿子跟树上自然成熟的柿子是完全不同的风味,树上的柿子熟透之后是软糯香甜,一口吸下去,整个柿子的甜浆包裹喉头,那种美妙的感受像四月春光里的群芳争艳,痛快、满足。焐熟的柿子则完全不同,它的第一口绝没有那么甜,但它的甜一定是一口甜过一口的,每一口里都会有全新的清甜叠加在前一口的味觉之上,而香味也完全随着这份甘甜愈加浓郁,这种口感像青春利落干脆,又像书卷总让人细细回味。

我是极爱吃焐柿子的,但是此物有个让人心烦之处——柿子肉是成熟的,但柿子皮仍是涩口难当的。每每为了吃口柿子,啃皮啃的嘴巴失去知觉,柿子皮的涩口程度可见一斑。婷婷四五岁那年,有那么一天父母出门做工,留我和她看家。清早起床之后就发现这个小好吃猫在啃柿子吃,眼望着一个柿子皮就要啃干净了,我也馋的要命。他见我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刚起床睡眼惺忪)就关切的问:

“哥,你怎搞地,是搞坏了吗?”(“搞坏了”故乡“生病”的方言。)

我眼睛轱辘一转,计上心来。

“我也不知道,就是头好疼啊,可能是搞坏了吧,好难受啊”

“啊,那怎么办?”她一脸焦急。

“没事儿,我歇歇可能就好了,就是……就是……嘴巴没味道,难受......想吃点甜的……”

几乎不用我再暗示什么,婷婷就把刚刚啃完皮的柿子递给了我,一边递一边热情地说:

“你吃,你吃,哥。”

我一边难过的皱皱眉头,一边忙不迭地接过柿子,然后用略带虚弱的语气回应她:

“谢谢你,妹妹!”

这个地方一定是要用“妹妹”而不能用“妹”的,至于“婷婷”则是更不可以的。要知道她一直对我对她的称呼耿耿于怀,总是问我,为什么她总是要喊我“哥哥”,而我却从来只叫他“婷婷”!

一颗不带皮的焐柿子显然不能让人尽兴。

“谢谢你,妹妹。这个柿子好神奇啊,吃了后感觉好像好点了,头没那么疼了。”

“那不是很好吗,那你多吃几个可能就好了呢!”

“我也想啊,但是还是难受啊”略带呻吟地深叹一口气,“我想把皮啃了,可是……可是……我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个没事,我来帮你啃!”说完,婷婷就抄起了一颗柿子……而我在一旁“虚弱”地看着她……

那天我记得我“难受”了一天,婷婷照顾了我一天,至于焐柿子我究竟吃了几颗倒实在是记不清了。但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婷婷终于在这件事情上咂摸出里面的门道来,于是这仇怨算是记在了她的小本本里了。

打是打不过我的,但是也总不能总是受制于我,于是婷婷开发出了自己的独门秘技——“狮子吼”。只要她自觉吃亏,又拿我没有办法时,就会扯着嗓子嚎,这样一来母亲便如神兵天降,替她伸张正义而来。此时我不得不迅速讨好她,但往往免不了一顿数落,甚至一顿揍。只是这招也并非完美无瑕,常常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小孩子打闹,母亲大多无法辨明谁是谁非,一怒之下,双双罚之。

九七年暑假的一个午后,母亲要我们好好睡午觉,但我俩不知为啥又掐了起来。婷婷自觉吃了亏,于是又一次“嚎”来了救兵,只是这次谁也没能逃过母亲的鸡毛掸子,母亲气愤于我们不能珍惜能睡午觉的幸福生活,打完之后仍是怒不可遏,顺手就把赤脚的我们扔到了烈日骄阳下的小院罚站。彼时小院的水泥地面,温度高达五六十度,我和婷婷就像被扔进烤箱的烤肉,晒得滋滋冒油。还要不停地左脚搓右脚,右脚搓左脚,否则完全站立不住。而母亲则拿着鸡毛掸坐在堂屋的吊扇下,一看到我们搓脚,迎着脚背就是一掸子......那个时候,恨不恨母亲倒不记得,就是想掐死身边的婷婷。她总是那般小题大做,我哪里怎么着她了,她就杀猪般嚎叫,好了吧,这回真是要变“烤猪”了......

欢喜冤家当然不会完全处在敌对状态,事实上我们也有很团结的时候。

一天傍晚放学我和婷婷在家里玩耍,她一不小心把大衣柜的镜子给打破了,那一瞬间我俩儿都石化在原地......

“你完了,你死定了,妈会打死你的!”

我这样一句打破沉寂的话像一声炸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恐怖的氛围。

“哇......”婷婷放声大哭起来,“这怎么办......妈肯定会打死我的......妈肯定会打死我的......哇......”

这个时候作为哥哥,我总是要挺身而出的。

“我有办法救你!”

“什么办法?”哭声暂时“大雨”转了“小雨”。

“你啊,等妈一回来就冲上去跟她认错,就说你今天犯了一个大错误,你是来认错的!书上都说小孩子犯错了认错了就还是好孩子,大人就不能惩罚孩子了。到时候我再帮你求个情,证明你确实不是故意的,这样应该就能保你一条命。”

那种情形之下,婷婷也确实别无他法,只能对我言听计从。

母亲回来后,婷婷就忙不迭地去认了错,母亲听完脸色就变了,迅速查看了“案发现场”,大衣柜镜子上硕大的黑窟窿强烈地刺激着母亲的视觉神经,她也许根本就没有看过几本书,因为她根本没按书本的套路来进行接下来的动作。婷婷被打得哇哇乱叫,满地翻滚。我当然也在一旁求情,但母亲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就退到一边。也不知是实在被打够了,还是灵机一动,婷婷在哭嚎中突然冒出一句:

“别打了,我自己去死还不行吗?”

“呦呦呦,小小年纪还学会要死要活了,你敢威胁我啊,好啊,你去死,你去死,今天你不死我弄死你!”

婷婷的话显然踩到了母亲的雷区,局势突然风云巨变,一时间我也愣在那里。

只见婷婷一边嚎哭一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你转什么转,你不是要去死吗,怎么还不去?”母亲厉声道。

“我不知道怎么死,呜呜呜.....”

“那还不简单,屋后就是池塘,你投水死去!”

“哦。”

眼看着婷婷一步步向屋后的池塘边走去,这时我才意识到情况有多么严重,我“哇啦”一声大哭起来:

“妈,你不要叫妹妹去死啊,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的呀,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我抱着母亲的腿哀求......

母亲这时倒淡定了很多,却根本不理睬我的哀求,只是定定地看着婷婷一步一步走到池塘边。

“哭什么哭,你不是要去死吗,你投水啊!”母亲不依不饶地催促道。

“我......我......我害怕,我不敢去死......”

“不敢去死你要去死,我看你是真想死了,以后再敢要死要活的,我就把你扔到塘里去!”

听到母亲这样说,我明白这场风波终于要过去了,具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是记得我一直守在池塘边护着婷婷,婷婷也早已哭的声嘶力竭,我们兄妹俩抱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现在想想那天满天神佛怎么也都该感动了吧。

母亲看到这些文字,一定要生气我告她“黒状”了,我和婷婷从小到大确实没少挨过打。事实上在广大的中国农村地区,孩子们都如我们一样在笑闹和哭骂声中长大,没人会真的记仇,我没有,婷婷一定更没有!

因为,要不然今天的婷婷不会那么孝顺我们的父母,她是我见到了最疼爱父母的女儿,比我这个儿子做的好得多了,就是这样。

                                        也是木头

婷婷(一)_第2张图片
焐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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