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人间最难著相思

      李碧华的小说每每读来总给我一种惊为天人，与众不同的感觉，恰似那隐于山涧之中的清潭，看似碧波清浅，初时不以为然，实则水深难测，平静无波之下别有洞天，引人追寻。“情”是众多小说家笔下永恒的主题，在我看来，李碧华笔下的“情”多是以一种好似有些荒诞不经的故事情节来展现的，此情既关乎风月缱绻浪漫，又与尘世俗念融为一体。她用词不拘一格，大胆直接，且勇于揭露尘世中那一层层遮掩布，挑战世俗伦理教条，直击人心。

  青城山下白素贞与凡间许仙的故事千百年来在民间流传不止，几乎家喻户晓，《青蛇》便是以此为故事基础所创作的小说，与其他此类小说不同的是，《青蛇》正如其书名一般故事主角更侧重于描绘小青，以小青的视角和心理活动来呈现白素贞与许仙以及小青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有五百年修为的青蛇小青与有一千年修为的白蛇白素贞结为姐妹，共同在人间游乐嬉戏，因误食了吕洞宾的七情六欲丹而开辟鸿蒙，白素贞对那个做雕工的穷书生许仙一见钟情，于是在小青的推波助澜，暗中相助下，上演了一出同舟避雨，暗生情愫，借伞传情的戏码。在西湖蒙蒙细雨中，一人一蛇情定一生，可谁又知道这后来却是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伤心故事呢？

  李碧华的小说多被拍成了电影，《青蛇》也不例外。它于1993年由徐克导演搬上银屏，由两大女神张曼玉和王祖贤来分别饰演青,白二蛇。在影片中，两大女神化为烟视媚行，美艳妖娆的蛇妖，令人好不心动。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我都已看过，对那段雨落如花，花烁如星如一个好梦般开端最后却凄酸收尾的爱情唏嘘不已。

  小说中的白素贞使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是小青的好姐姐，与小青携伴在人间畅玩，待小青从来不薄。她是许仙的妻子，贤良淑德，家里家外操持有方，默默提携相助许仙良多，待许仙更是从一而终，情深似海，最后却落得一个被镇于雷峰塔的结局。白素贞是一个极好的女子，她渴望做一个平平凡凡，真真正正的凡间妻子，为丈夫洗手作羹汤，生儿育女，这是她最大的心愿，又何错之有？在我看来，她犯了一个大罪——爱的太凶，太浓，太空虚。白素贞对许仙的爱近乎承媚，把他窒息，也迷失了自己。睡得好不好？晚上吃什么菜？一碗热汤吹得稍凉才递过去，一件衣裳左量右度，为维护许仙的男人面子，她宁愿献媚于他，把贤惠女强人的外衣脱去，变成柔情万缕的妻，依偎着男人，自我降低身份，诸般抚慰，无论许仙触及她任何地方，讲任何一句好话，她都想流泪。哪怕后来的许仙一次次听信外人所言质疑白素贞的身份，甚至背叛与白素贞的爱情，婚内出轨，白素贞都又窝囊又心软地原谅了他，她离不开他，她将许仙活成了自己的生命必须。谁先爱，谁就输了，更何况，白素贞爱上的是许仙这样一个懦弱无能，三心二意的男人，她更是输得一败涂地。在这场爱情中，许仙是绝对的赢家，他这个穷屌丝获得了白富美的青睐，更关键的是白富美对他死心塌地，他本来一无所有，却一下子什么都有了，他深谋远虑，手段高明，他心中渐渐明白了白素贞与小青的真实身份，但却故作不知，他因着人的本性，洞悉一切，冷眼旁观白素贞与小青对他的痴恋争夺。整宗事件，他获益良多，却始终不动声色，坐享其成，财色兼收，他是吃定了天底下这两个最蠢的女人。他甚至认为自己对她们已是极好，毕竟他是人，而她们是妖，一个修行千百年的妖比不上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人妖有别。他何其得意，何其优越。

  作为一个女生，我看到小说中许仙这种渣男简直怒不可遏。他这种对爱不贞，负心忘义的男人哪里配得上白素贞的一片痴心。可恨又无奈的是白素贞从不爱惜自己，一再深陷泥足，然而所谓的破镜重圆，重修于好往往经不起时间的推敲。联想到现实，前不久上了热搜，网络上闹的沸沸扬扬的演员张丹峰出轨女经纪人事件，张丹峰的妻子洪欣不就是白素贞这样的一个傻女人吗。在之前张丹峰与经纪人爆出绯闻时，洪欣立刻发文澄清“家人与我幸福如初，经纪人与我亲密无间”，当然，她最后还是被啪啪打脸了。狗仔卓伟拍到经纪人穿睡衣深夜进张丹峰房间的第二天，洪欣把过去的恩爱微博全部删光。洪欣作为香港美艳港姐要钱有钱，要颜有颜，在张丹峰一无所有的时候始终跟着他，将自己的资源分享给他，提携他，只愿得一人心，结果全是为他人做嫁衣。择偶靠的从来不是运气，而是全方位的综合智力大比拼，做女人啊，切忌不可活的空虚，丢失自己，在爱情中，应擦亮眼擦亮心，那些出轨的人，那些不知道珍惜感情的人，总有一天，都会离你而去。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真正的爱情应当属于那些敢于和过去告别的人。

而静下心来再想想，我相信，许仙对白素贞也曾真心相爱，风月情浓过，只是日子久了，便渐觉乏味，情到浓时值转薄，天真活泼又艳丽貌美的小青便逐渐吸引了他。张爱玲曾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如是说:“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两朵玫瑰，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这红白玫瑰与青白二蛇何其相似。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到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则成了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所幸最后小青一剑刺死了许仙，真是大快人心。

再说小青，她一方面天真懵懂，一方面又心思剔透。她其实在最初亦喜欢上了许仙，却为了姐妹之情与道义而不欲与素贞相争。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或许正是因此，只有五百年道行的小青比一千年道行的白素贞更为理智,冷静。她劝说白素贞放弃许仙，却一次次遭素贞反驳，她看穿了许仙自创的“一生一世”的笑话，但她作为蛇妖不是不羡慕甚至是嫉妒白素贞与许仙的，她也向往能做女人，能与男人浓情蜜意。于是她勾引了许仙，看到这里时，按道理来说我应当是要对小青不耻的，毕竟应了那句话“防火防盗防闺蜜”，但我对小青仍是一点都讨厌不起来。小青是一个任性重情的女子，她与姐姐白素贞共同生活相互陪伴数百年，然许仙一来，她不得不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心有不甘，再日日看着白素贞与许仙的耳鬓厮磨，心生向往。她一方面不愿忍受寂寞，一方面想要试试自己的魅力，她对感情一事一知半解。最后为了白素贞，她逼自己忘记许仙又逼许仙发誓永爱白素贞，在她知晓许仙的那些龌蹉自私的心思后，她甚至为了白素贞和素贞肚子里的孩子决意窝囊地向许仙这个她瞧不起的男人低头，请求他保守秘密，维护三人如常生活的假象。以我说，这世间多的是两只脚行走的恶人,虚情假意之人，譬如许仙，小青便是多一条尾巴又何妨。

和白素贞一样死犟的人还有一个，便是那个惯喜替天行道，自恃大慈大悲，标榜匡扶正道的金山寺和尚法海。他始终坚定不移地将除妖伏魔事业进行到底，在他眼里，妖即是恶，人妖殊途，妖不可高攀人，妖邪无真心。然《青蛇》整本小说看下来，他的这些话实在是大错特错。小说里分明是人高攀了妖，白素贞与小青满载一身伤痕，两袖清风回到故地。情之一字，熏神染骨，误尽苍生。白素贞万念俱灰的最后一句话“小青，我白来世上一趟，一事无成。半生误我是痴情，你永远不要重蹈覆辙，切记”叫人看后，又痛又恨。问世间情是何物，情之如何，不分人妖，不分贵贱，端看一颗真心如何，更不应戴着有色眼镜和恶意去揣度评定他人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