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渭北旱原,每年刚进入六月初,杜鹃鸟就扯着大嗓门提醒人们:“算黄算割”。至此,就意味着“三夏”大忙拉开了序幕。
站在一望无际的麦田边,看着收割机来回往返,看着饱满的麦粒飞进粮袋子,看着地头抽烟说笑的悠闲人群,在赞叹新农村耕作技术现代化的同时,不由得回想起大集体年代“三夏”期间的艰辛。
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每年都种植小麦300多亩,待小麦泛黄,全队男女老少一齐出动,顶着烈日,挥汗如雨,手握镰刀一点点收割,抢抓时间“龙口夺食”,先把小麦拉运到场里,心里就踏实多了,再接着集中精力碾场。祖先在几千年的农耕实践中,对碾场总结出一套固有而科学的程序:摊场、圈场、碾场、翻场、起场、扬场,每道工序紧密衔接,有条不紊。
每天清晨,东方刚露出鱼肚白,生产队长就到城外“观天象”,当看到蔚蓝的天空有白云飘过,就知晓是个“乌毒子天”,是碾场的绝好天气。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歪脖子槐树下把铃敲得当当响,再吼着他那破锣嗓门:“摊场了!手脚都放利索点,拿着家伙快到场里走。”听到队长的叫喊声,群众扛着木杈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脚下生风往场里赶,有些妇女迟慢了点,队长便假装生气地数落:“懒怂婆娘,走路慢腾腾的,尻子上象吊个秤锤。”妇女们微笑着狠狠地白上他一眼,耷拉着脑袋快步出了巷。
摊场都是熟套之活儿,男劳在麦积上揭顶、卸角、拉麦钩、推麦秸车;妇女就地将麦子薄厚摊匀,大家分工合作,一片紧张气氛,每个人的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待太阳一杆子高,两个场面的小麦就摊好了。然后依次排成一行,一起配合将小麦隆起来,这样既通风又透光还防潮。不由得感叹先辈们发明的隆麦这一招,确实有高明之处。场摊好了,大家可以松口气,自由支配几个小时,有的借空做饭、洗衣,有的去自留地间苗除草,浇水打药,总之“忙月天”没有清闲的时候。
大约十二点左右,炎热的太阳正当头顶,空气好像被抽干了水分,烤得人喘不过气来,小麦曝晒了四个多小时,不断发出“噌噌噌”的声音,好像受够了太阳的毒热一般,发出了最后的呻吟。“当当当,圈场了!”铃声就是命令,队长一声吆喝,妇女们操起家伙迅速赶到场中间,依次跟进,摆成一个圆形,按顺时针的走向将麦杆翻起,将贴在地面上的挑到最上面,尽量摊平,便于碌碡碾压均勻,避免压坏场面子。场圈好后再用竹扫帚扫边,形成一个圆圆的麦圈。
每天清晨,饲养员早早地给牲口拌上两槽草料,让它们吃饱吃好休息好,为碾场做好准备。场圈好后就开始碾场。男劳戴着草帽,有的嫌心慌还戴付墨镜,拿着鞭子,套好牲口,挂上碌碡相继登场。此时,马碌碡、骡子碌碡、毛驴碌碡,牛碌碡,各具形态,场面十分壮观。碾场时,中年男人性子急,喜欢使唤高脚牲口,它们有灵性,蹄子利索走得快;老汉们只好使唤老牛了,有时若人手不足,妇女就当替补队员。捉碌碡人手中的牵绳可不是摆设,松绳表示碌碡向外放,收绳则是往里收,各个角落都要碾到。碾场一般得两个多小时,大伙不甘寂寞,有的扯着嗓子吼着跑了调的秦腔,有的胡编乱造说段笑话,有的对牲口骂骂咧咧,嫌它们走得慢屎尿多。尽管头顶烈日烤晒,热浪袭人;尽管额头汗水长流,汗流夹背;尽管噪子冒烟,口渴难忍,当看到碌碡底下厚厚一层颗粒饱满的麦子,大家心里舒坦,热情高涨。碾场期间,细心的队长也没闲着,安排做饭能手熬几桶豆子米汤,再放些“糖精”送到场里,同时发些“人丹”、“润喉片”、“清凉油”之类,让大伙防暑、降温、解渴。
大约两小时过后,小麦杆被碾成白亮亮,银光光的秸杆。老把式们手抓一把麦秸搭眼一瞧:“行咧!碾哈咧!翻场。”妇女们再次进场,依次排开,将麦杆从底部抖起翻过来再摊平,接着再碾一会儿,觉着火侯差不多了,就该起场了。
夏季的天气就象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看着太阳红似火,有时突然乌云压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剎时下起暴雨,这就遇到了“塌场”。大雨过后,麦秸与小麦混到一块,很难弄利索,费工费时,还得晾晒场地,一耽误就得两三天,这虽然是个别现象,却是老百姓最不愿遇到的。
场碾完了,捉碌碡的男劳卸了牲口,回家吃饭、喝水,稍事休息。此时,麦秸杆已碾得无穗无芒无叶,妇女们开始起场。用木杈(也有三股铁钗)抖动着挑起麦秸,拢成一行一行,由精壮劳力用麦秸车把麦秸运送到场边,麦场上只剩下厚厚的麦粒、麦芒、秸屑,再用六股杈齐家排门将较长的麦杆抖出去,然后选定一处地势高,通风好的地方,用刮板将麦子拥成堆,当天场间的大活路就算完了。
大约下午六点左右,扬场的把式就出场了。他们先用木锨在麦堆上挑一点麦裔,抛向空中试探风向,然后三人一组迎风站立,用木锨将裔子洒向空中,当木锨达到一定高度时,右手轻轻将木锨一扭一钩,确保裔子在空中一线散开,巧妙地实现麦粒与麦裔自动分离,另由一名有经验的老汉戴着草帽,拿着竹扫帚轻轻地扫麦裔,将麦堆子上的杂物扫净,如此循环往复。如果风顺,相互配合默契,仅用两三个小时扬场就结朿了,然后将麦堆整理好,由生产队保管员盖上特制的“木印”,安排三个人共同睡在麦堆旁看麦,次日再将小麦摊开晾晒。
大约忙上半个月时间,头场小麦就基本上碾完了。生产队套上四驾胶轮车,到镇上粮站喜缴公粮、定购粮;再将预留籽种入库;群众最关心的预分主粮也都高高兴兴地扛回家,碾场也接近尾声。接下来是碾麦秸。这道工序就不那么紧张了,摊开麦秸略晒个把小时,碌碡象征性地过一遍,目的是从麦秸里抖落夹裹的麦粒,力求颗粒归仓,不糟蹋粮食。
碾场最后一道工序是搭麦秸积。麦秸积分马头形和馒头形两种,打麦秸积时先选好地形,在麦秸积旁边用杠杆的原理自制一架秤杆,一头堆放麦秸,另一头由几个精壮劳力拉绳索,将麦秸送到麦积上。搭麦秸积按照搭角、起帮、填心、踩边等程序,搭成设计的型状,然后将麦秸积顶踩实,铺上厚厚的麦裔,确保雨水不寝,作为牲口一年的饲料。
每年“端午”前后,场间的活路就忙完了,农村人称作“忙罢”。群众以独特的方式庆贺丰收:有的用新麦秸在铁鏊上烙煎饼,有的烙饦饦,有的蒸一锅“麦积馍”,有的炸一顿油糕,还有的灌上一瓶糜子散装酒……一家老小围坐在一桌享受老天赐予的美食,分享丰收的成果,期盼来年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再次获得丰收。
如今,农村农业农民全部实现耕作机械化,品茶之间就会粮囤滿仓,虽然“五月麦黄,秀女上场”已成为历史,但那“龙口夺食,颗粒归仓”的紧张氛围;那“脱胎换骨”的辛苦劳作;那碾场的火热场面;那丰收给老百姓带来的喜悦,凡经历过的人都永远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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