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击手的儿子

自从叶逸帆从国外回来就变成了社会闲散人员。他这会儿正坐在电视机面前凝睇着一个自录视频,视频中的中年男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站在起居室的实木地板上对着镜头说话,旁边年迈的西伯利亚犬安静躺着,他这样说道:“那些充满力量、疼痛、未知、暴力、嘶吼、名利、戾气、狂妄、骄傲、诱惑、挣扎,从不缺欢呼、美人、拥趸、谩骂、盛名、攻击、防御、流汗、流血、流泪的日子里,日复一日的训练,年复一年的观众豪赌、巨额奖金、台下尖叫,似乎永远看不到终点,很不幸我一度迷失自己,野心膨胀、挥金如土。我对不起老婆和孩子,我不是一个好老公,好父亲。在哪些拳拳到肉的时间里,我可以近距离感受到对手的呼哧、哼哧时刻,清晰可见对手疼痛的表情,汗水或血液流入眼睛时的细节动作,还有将要面对败北的痛苦。我变得越来越麻木、冷血、残忍。到了我三十三的时候,因缺乏锻炼、年龄增长等原因导致我的战斗力大不如前,我没有再赢过,直到三十五岁,突如其来的一场灾难让我永远告别了拳击。这对我的家人、老板、经纪人来说是一场厄运,对我来说更是一场厄运,当然也有很多人在庆祝,有观众也高喊这个臭名昭著的拳手罪有应得。倏忽已过十年,如今看来却觉得很幸运,我很感谢伤害我的人,我算是因祸得福,接近死亡的经历让我彻底改变人生,如果我没有成为受害者,无法想象,今天的我会是怎么样。

看到这里叶逸帆关掉了电视,这是他父亲多年前发到社交平台的一段视频,因此获得大量的关注度与讨论度,其父在此期间拒绝了所有采访,从不抛头露面,利用突然暴增的名气在社交平台频繁宣传、打广告获取金钱。叶逸帆彼时看到父亲的视频很惊讶,因为他只看过父亲拳击比赛的视频。他父亲二十岁之前就参加过大量的业余拳赛,二十二岁成为拳击俱乐部的职业拳击手,开始打职业比赛,二十四岁夺得了个人拳击生涯中的首条中量级拳王金腰带,此后的时间里多次获得了中量级冠军,在国内外的比赛中都获得过不俗的战绩。两年前的秋季,叶逸帆大学退学后,便一直待在国外打工,父亲得知后在电话里说了大量的粗话,在他坐在落叶满地的公共座椅处发呆时,母亲通过电话和他聊了好一会儿。

叶逸帆这次回来的原因是他父亲出了车祸,离婚多年的父母在这次车祸后重新见面,母亲比叶逸帆晚到两天,他跟母亲久别重逢后抱了大概两分钟,母亲现在有了新的家庭,昨儿中午母亲带了现任丈夫去到医院,那个大腹便便,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中年男人,无论从面相还是谈吐、打扮、举止、发型来看都跟父亲反差巨大,唯独与父亲接近的就是一米七八的身高和四十八岁的年龄,据说他不仅是父亲的老同学还是母亲的初恋。叶逸帆最近几天时间每天都会去医院照看父亲,今天叶逸帆从医院回到家意外翻出父亲的视频。眼前桌上的泡面良久未碰,手上戴的手表正在准确的走动,显示时间为 20 点 40 分,落地电风扇制造出的微风不断吹来使得格外凉爽,屋内的摆放杂乱不堪,不难想象父亲几年来一个人的生活状态。等他看手表的时候,显示时间来到了 21 点 15 分。曾经客厅是个热闹的地方,叶逸帆孩童时期家里常来各种各样的人,最热闹的夜晚一定是直播拳赛的时候,在另一个房间,父亲有一间宽敞的健身房,哪儿也曾是个热闹之地,如今里面的器械长期未使用。

此刻,一扇打开的窗子不停被自然风刮动,发出难听的声响,窗外望空可见霜蟾,夜空肉眼可见繁多个能自身发光的恒星,花草在摇曳,地面中、草丛里、树木上、空中活动着许多种生命,大都一拍即亡或伤,有的发出属于它们特有的声音。叶逸帆重新打开电视机,他在看一场足球赛,他最初的梦想是当一个足球运动员,但被父亲强力制止了。他看着球赛很入迷,直到一只鸟飞进屋内,他居然吓到了,他接下来的行为似乎很害怕,接着又一只鸟飞来,他反应更加强烈,它们在空中环绕,经过一番驱赶,终于撵走了它们,他松了口气,合上窗子时窗中出现他模糊的上半身,他把脸凑近端详,他此刻就像个新生儿般的视力,只能看清楚几十厘米远的物体。“头发长的真快。”他自语道。俄而,他回到了父亲常坐的位置,本场足球赛即将结束,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他拿起三年前在餐馆打零工买的手机,接到的是母亲的电话,母亲让他明天不用去医院,让他好好休息。

第二天白昼,叶逸帆睡到烈日中天,他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倒也自在,只是他拥有的时间让他慌张,他想呐喊,想与时间决一死战,他知道不会赢,所以他只能坐以待毙,等待时间将他化为灰烬。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洗完 T 恤以后用烘干机烘干又继续穿上,向来穿得很随意的叶逸帆,出国以后变得更加随意了。他留学的国家大部分的男女一身皱皱巴巴的 T 恤,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廉价的牛仔裤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在他们眼里为了面子花高昂的金钱买衣服是很不值得的一件事儿,而国内则迥然不同。他今天打算开敞篷车出门去电影院,他随便找了点食物来充饥,吃了一块放了许多天的面包,加一杯没有加热的纯牛奶。他在客厅找到了汽车钥匙,这辆硬顶敞篷车是父亲人生中购买的第二辆敞篷车,购买的第一辆敞篷车产自于上个世纪末叶,那时候叶逸帆四岁左右,父亲常常开着敞篷车带他四处兜风,到了叶逸帆十二岁时父亲买了这辆产自于美国的敞篷车,目前已经购买了十个年头了,它看起来有些老旧,中学第一年叶逸帆学会了开车,他曾经开着这辆敞篷车无意撞死一只猫,结果遭到猫主人的掌掴,父亲一时冲动把人打进了医院,因此父亲被拘役大半个月,至今让叶逸帆记忆犹新。

叶逸帆家住在郊外的乡村,方圆几里以内平均每隔百米有一户人家,他踱步走出木制地板走在草坪,这幢三层房子大部分用木头建造,周围生长着几棵大树,其中的树枝达到了屋顶高度,敞篷车就停在阳光普照的草地上,这块比正规足球场还大的草地以外就是一大片布满金黄色小麦的麦田,犹如一片大海。叶逸帆的少年时代,偶尔周末的日子,会在小麦边上跟家里养的德国牧羊犬你追我赶,最喜欢刮风较多的阴天,鞋子沾满泥土都是小事,只要不摔跤他会跑好几圈跟足球场差不多大。

他开着敞篷车先是从草坪出发接着开到布满碎石、泥土的道路,不宽的道路左右两边都是金色麦田,车子不断带起干燥的灰尘,沿着这条路通往了一条笔直的柏油路,这个过程只需要几十秒,来到沥青混凝土铺面的道路就是一个十字路口,附近都是空旷的草地、麦田。他正前方是一条去往小镇的道路,户籍人口不到十万的小镇南郊很早就建了大学,每年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新生,偶尔还有学生来这儿游玩。他的左面二十里以内都是农村,十里外开始就是人口比较密集的农村,哪儿没有一望无际的麦田,二十里外就到了森林,哪儿人烟稀少,百里之外就是另一座城市,叶逸帆的右面则是进入本地市区的道路,他毫不犹豫的往右面开去,沿着公路开过一户人家,一条狗穿过小麦跑出来,很快去到躺在草地看书的小男孩身边,高大的储粮罐的周遭停着几台联合收割机,几个人站在汽车旁边闲聊,离他们十几米的仓库里堆放的农业机械几乎一应俱全。每年这里的农民生产小麦的产量都很惊人,壤土都以种植小麦为主,其次农民就是养殖如牛、羊、驴、鸡、猪等牲畜,农民遇到养殖问题时,大都会请专家来农场看,这里的农民几乎都是大学文凭,叶逸帆大学主修的是其他专业,他跟父亲一样对务农一无所知,因此从父亲那一代起他家就没有得到过国家批准的土地使用权,在这里叶逸帆家只有早年购买的土地,但不可用于种植。

下午 2 点,叶逸帆在郊外的公路上急速地向前进,一路上偶尔有车子开过,公路上 24 小时都有警察巡逻,叶逸帆车内播放着某著名乐队的歌曲,前方一个布满弹孔的路牌上站着一只雀鹰,那雀鹰的眼睛似乎在盯着他,叶逸帆并没有看到雀鹰,他的几滴汗珠刚刚从脸颊滑落。大约需要 30 分钟后进入市区,有一些住在郊区或农村的上班族每天去城里上班,下班要开几十分钟的车回家,昨晚回家的时候他看到一对白领夫妻正在回家,他打算看完电影后去找份普通的工作先挣点生活费来维持生计,他因为大学退学只获得了肄业证书,高中学历是他目前最高学历。由于这几年来他一直待在国外,回来后还没有认识的新朋友,昔日好朋友都在外地,所以他只能一个人去做这些事,不过他早已经在国外四年多的时间里习惯了孤独。

叶逸帆靠边停下车,他实在憋不住了,前后目及之处都没有车辆行人随即解开牛仔裤,排尿超过五秒。这里已经远离了麦田区,方圆千米没有任何住宅,再开大约 6 分钟便进入郊区。这时候乡村公路中另一辆车子开来,车上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女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美人儿,披肩散发被风刮得凌乱,她把诱人的双腿抱在自个儿的怀中,足部未套上任何鞋子,完整地露出性感美足,做了美甲的手指看似很随意的稳稳地夹着一根吸过半的香烟,她正慢条斯理地跟男的唠嗑,褐色的眼眸望着烟。男的手握方向盘,嘴里嚼着口香糖,正驾驶的也是一辆敞篷车,不过要比叶逸帆开的敞篷车年轻多了,他们也在不远处靠边停下车。男的个头很高,目测一米九,年约二十五六岁。“嗨,朋友,”他摘下墨镜来到叶逸帆身边,“韦海,”他做出一个握手的动作,“很高兴认识你。”叶逸帆没有拒绝对方的握手:“叶逸帆。”叶逸帆说道,“找我有事吗?”

“好久不见,还好吗?”女的缓步走来,打断他俩刚刚的对话:“看到你站在这儿,过来跟你问个好。”

叶逸帆先是吃惊,后苦笑,没有说话。宋雯是叶逸帆高中时期某个岁月里认识的女孩,他们曾经交往过一年多的时间。“你准备上哪儿呢?”宋雯说,“可以一起嘛?”

“就兜兜风。”

“我们也兜风。”她说着把手中饮料丢给了韦海,另一瓶丢给了叶逸帆,他没接住,他弯腰使用右手的五个指头抓住了掉在地上的易拉罐,他打开易拉罐之际“嘭”的一声,就像爆炸一样,汽水乱喷,喷得满手都是,同时洗掉了瓶面的污渍,几滴汽水射到了眼睛,他随即用衣服擦脸,白色 T 恤沾上了少许的水。韦海和宋雯扑哧一笑,“没事吧,朋友。”韦海说道。“没事,”叶逸帆喝下第一口饮料就被呛到了,他咳嗽几声又假装多咳了一声说:“饮料不错。”脚下平坦的地面中一群工蚁正在觅食,刚刚被满瓶易拉罐砸到的地面的几公分之外有一堆蚂蚁正在跟一只孤军奋战的虫子发生激烈的对峙。

喝完饮料,叶逸帆先走了,他们跟他挥手道别。“啪”他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远处走来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老人步态蹒跚,衣衫褴褛,见车就挥起手来,他在老人身边停下车,老人要了水和食物,叶逸帆给了他钱和水,告诉他没有带食物,让他坐顺风车到小镇里买些吃的,老人把钱还给了他,“水就当我跟你买的,上帝保佑你。”叶逸帆接过钱。来到郊区,路边有几个学生从商店出来,附近有一所私立中学,叶逸帆曾就读于这所学校,在该校毕业后,他便独自开始了出国留学的日子。让儿子出国留学是父亲的一个心愿。他留学的生活并不容易,入学第二年,父亲还在筹学费,那一年他的娱乐花费基本都是他在假期打工所得,叶逸帆从未见过父亲为钱苦恼,这让他不能接受。

在这座城市里,无业人数常年位居国内前十位,社会闲散人员、待业青年在城市中随处可见,每年拥有较高的犯罪率、失业率、自杀率。叶逸帆没找到任何工作,他啃着新鲜面包,站在自动售货机面前准备买一瓶矿泉水,前面的男青年捞进裤兜时把里面的硬币和避孕套一起掏了出来,叶逸帆将一切尽收眼底,等男青年取出饮料走后,叶逸帆投进几枚硬币,这时他手里还剩下四元硬币和不到一百元的纸币,这是他全部的钱了,此时的空气中弥漫着女生特有的体香,还夹杂着洗发液的味道,果然走来了一个女生,叶逸帆取出可乐时,女生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嗨,能请我喝饮料吗?”

夜幕初垂,他走到停车的位置,见到陌生男子双手抱肚,背脊靠在他的车门跟人呶呶不休,靠车男子时不时随地吐痰,对面磕着瓜子的男子,瓜子皮随地一丢,根据这些恶劣的习性不难看出是一些文化不高且生活在社会底层的青年,陌生男子看到他后,主动离开车。叶逸帆进入车里,当即打开手机,看到一个关于全国小说大赛的征稿启事,奖金丰厚。他决定参加比赛,他上学期间课外就开始写作,当时只是为了业余消遣,在他打工挣钱养活自己的空档偶尔还会有写作,但几乎不向任何杂志投稿。这时有人敲了敲车门,是一个金发女郎。“有事吗?”叶逸帆问。

“嘿,帅哥,”金发女郎说,“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叶逸帆继续问。

“瞧,”金发女郎很认真的口吻说,“这是我的身份证,”她把身份证递给叶逸帆,继续道,“能陪我看电影吗?”她笑吟吟地说,“我能让你开心喔。”

金发女郎的话让他抬起肩膀,掌心向上,两手一摊,摇头拒绝了金发女郎。金发女郎轻哼了一声后扭头就走。叶逸帆从兜里掏出钱来,借着微光数着钱,他目前还剩七十五元,全是纸币。与此同时旁边的车主在为几元的停车费跟收费人发生争吵,一个穿牛仔裤的年轻女人从他车旁经过,走过一个固定在街头的红色消防栓,年轻女人踩着系带高跟鞋,系带缠绕着白皙的脚踝,每次鞋跟落地发出“哒”的响声,接连使得他极度兴奋,他不断盯着年轻女人极具诱惑力、性感迷人的大腿和玉足,直至看不见她的身影。他开动车子,回到家中,坐在昨晚坐的位置,不一会儿走进父亲的房间,像是在寻找某一样东西,他翻了几处地方后,目光才转移到装满父亲拳击生涯所有荣誉的地方,哪儿空中挂着许多拳击手套,他拿起一块金牌,这是父亲拳击生涯首个冠军荣誉,据说父亲曾经为了夺魁,每天高强度训练多个小时,那场比赛让父亲名利双收,那年他第一次跪在地上轻吻拳台。他发现有一个抽屉,钥匙还插在抽屉锁中,他不慌不忙拉开了抽屉,里面散落几张百元钞票,他试图要拿走钞票,他接着看到还有几本厚厚的书,在叶逸帆的记忆里父亲就没看过这种书。他拿起书后泛出惊讶的表情,完全被书遮住的地方装着一把黑色手枪,以及些许子弹。我国一直以来禁止公民私自购买枪支,父亲为何要在家中藏匿枪械?他还发现一封信,他看完信脸部表情彻底改变,信中写道:

亲爱的拳王。

不必浪费时间猜我是谁,这不重要,你根本不认识我。我就直截了当的跟你说了吧,12 年前开车撞你的人,是我。

当年,我收了某人给的一笔钱,我很满意,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我知道你夜里常常会开车出门,我不想伤害你的孩子,不然我早就动手了。我每天做好一切准备,同时也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失败就自缢。我知道我不可能打得过你,你一拳就可以把我打进医院,我只有伺机而动。那晚趁你跟举牌女郎在车中亲热时,我毫不踌躇地撞翻了你的车,那真是个好机会,我向来最讨厌你们这种腌臜的狗男女,我又拿出铁棒打断了你一条腿,只有那样做我才能得到那笔钱。很不幸的是哪位女郎已殒命,我并不想杀人,我发誓,我做过很多坏事,但那是我杀过的唯一一个人。

拿钱走后,我一直在国外生活,活得狼心狗肺,拼命想卸载这份罪恶感,至今我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我很清楚警察要破这件案子会很棘手,不用多久就会被忽视成积案,我对自己的犯罪能力还是相当自信的。我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成为了一个身负罪恶的成年人,都是这个社会逼的。我已经不打算活了,我早就厌烦了这个社会。今年初,我才回国,你跟你太太离婚好多年了,你儿子留学后你一个人住,活得异常萎靡,你却说你很幸运,还说你因祸得福,最可笑的是你居然还说你还要感谢伤害你的人。你明明很狼狈,很痛苦,我不相信你不痛恨伤害你的人,你能原谅伤害你的人。说了这么多,想知道是谁指使我干的吗?

听好了,拳王先生,他就是你太太现在的先生。

写信人没有写上名字,最下角写着写信日期,时间是去年 8 月 12 日 19 点 22 分,连止笔时间都有详细记录。叶逸帆看完信,一时间只有愤懑、意外、发窘、焦灼、迷茫、悲恸、痛苦,他拿起黑色手枪,缄默片刻,过一会放回了原地,他关上了抽屉,连钞票也没拿。

第二天,叶逸帆来到父亲所住的医院,硕大的医院里每次去都有很多人。他正准备打开门,女护士蹑手蹑脚的从病房出来,她的护士制服不整,两手正捯饬着头发,两人互相点点头。

病房内,父子没多说话,父亲低沉的声音说着:“自从你回来以后就没有找到工作,钱快花光了吧?”

“最近在写作,准备投稿试试,奖金看起来还可以。”

“把你的手机给我用用,”叶逸帆听后手捞进裤兜,父亲伸出充满力量的大手从他手里接过手机,随即进入一个记事薄输入了一串数字,“在我健身房的电视机哪儿有一张银行卡。”

“不用了。”叶逸帆说着拿回手机删了六位数字。

“看样子你很有把握是吧。”父亲说道。

叶逸帆沉默中点头。

他父亲喝了口水,直接把密码说了出来,叶逸帆一听就记住了设置并不复杂的密码。父亲睡着后,叶逸帆走出病房打了一个电话给母亲,他说明天晚上想去母亲家里聚一聚,母亲听后开心极了,母亲的现任丈夫还接过电话极其高兴的说我们随时欢迎。

酷热的阳光下,郊外乡村公路上,叶逸帆开着敞篷车回家途中,他开过一家汽车旅馆,接着开到左右两边围着长长的铁丝栅栏的道路,栅栏一路延伸长达两公里,近景栅栏内部一处处杂草丛生一处处又是光秃秃的一片,宛如头上谢顶之后的样子。几个青年站在路边载歌载舞,停在路边的本地车牌的车子不停摇晃着,车内放着较大声的音乐,盖过了叶逸帆放的音乐,他加快车速,几百米之后突然刹车,重重地拍了方向盘,手掌紧贴面颊,公路躺着俩人,车子离他们仅三米,当车停下后那如同昏死过去的玩命男女突然起身,狂笑不止,玩命男女一副近乎癫狂的兴奋模样儿,玩命男青年抬头对天呐喊,玩命女青年拉开了玩命男青年,像这种为了寻求刺激的玩命青年在这里已经屡见不鲜,而且每年都有因此丧命的记录,但依然只增不减。玩命男女让出路来,做出“请”的手势。叶逸帆开走了敞篷车,从反光镜看到玩命青年在车屁股后面挥手告别。

他回到家就直奔健身房,在哪里找到了银行卡。尽管父亲以前打拳挣了不少钱,但这么多年下来花的差不多了,叶逸帆出国前夕,正在筹钱的父亲卖了一辆车。健身房里挂着不少精美的画,其中一幅是根据父亲为原型画的肖像画,技艺精湛,看得出创作者是一位作画高手,离叶逸帆最近的是一幅油画,创作者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油画家赠送的,仔细一看发现少了一幅风景画,那曾是父亲花重金买的。

夜晚,没找到工作的叶逸帆来到郊区的一家酒吧。酒吧里面有一个女客人正在跳舞助兴,他找了个空位要了杯啤酒,开始他用目光一遍遍的看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嘴、她的腿、她的长发、她的肌肤,然后盯着地板发呆。他正要走的时候一双靴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那是位络腮胡男人,他一口沙哑干涩的声音喊道:“伙计,来一杯大的。”说罢,他取下牛仔帽放在桌上。叶逸帆走到门外的空位,旁边坐着一对情侣,男生边摇晃着杯中冰块边自诩新学的乐器。公路上一辆长途巴士开过,这条路是他中学骑单车回家的必经之路,每天都有路过这里的外地人来这家酒吧,也有住在几公里乃至几十公里的本地人来,有的在市区工作,晚上下班路过这里来享受个人时光。他看着马路对面的一家西餐厅,靠窗位置坐着一男一女正在谈笑风生,记忆中过节的日子,尤其到每年冬天的西方传统节日,这里一定会排着很长的队,人们在寒冷的天气下等那么长的时间就为了吃一顿西餐,有人好不容易购买到的商品可能是插队早一步买到手的,也可能是被人插队晚一步买到手的。节日过后,他再次路过这家西餐厅,没有人排队,坐在里面的人屈指可数,人们又回到了枯燥无味的生活,等待明年节日的到来。这时有人轻拍了他的肩膀,“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说话的男人是这家酒吧老板,这位男人是叶逸帆父亲的朋友。“上个礼拜,刘叔。”叶逸帆话音刚落,一个喝得半醉的男人走出来把刘叔拉了进去,说道:“还想跑啊你。”

“我一个远方的老友,”刘叔说,“逸帆,叔先进去啦。”叶逸帆点点头把眼睛转回了木桌,食指弹着玻璃杯,陷入思考状态,指头开始发红,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还在弹着啤酒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只身走进酒吧,百米外三五成群的学生走进商店。良久,手拿一杯冰镇啤酒的姑娘走到叶逸帆身边,“怎么一脸愁眉苦脸呐?你看上去烦恼重重,”姑娘说着举起杯来,“干杯?”

“你刚刚跳的很棒。”叶逸帆抬起杯。

“没有啦,”姑娘说,“我叫舞舞舞,你呢?”

“叶逸帆。”

“你家住在附近吗?”

“不,我家在几公里外的乡村。”叶逸帆说道。

“哇,哪里的小麦美极了。”

“看样子你去过了。”叶逸帆说,“你家住市区吗?”

“嗯,但我不喜欢城市生活。”

“你常来这家酒吧吗?”

“平时常和朋友一起来,”她说,“去年才发现这个好地方,这里不仅环境好,而且来这里的人都很有腔调。”

“所以你喜欢主动跟陌生人说话?像现在这样是吗?”

“不是啦,刘叔让我来跟你聊聊天。”

“刘叔?”叶逸帆说,“我还以为国内现在的女生都喜欢随便勾搭人了。”

“好啦,不说这些啦。”舞舞舞转开话题,“我要回家了,你明天有空吗?”

“有事吗?”

“我想明天去你家哪儿玩,看看麦田,顺便还可以拍几张照片。”

“欢迎啊。”

“那太好了。”舞舞舞跟叶逸帆要了联系电话,“今天跟你聊的很开心。”她握手说。

晚九点整,这是舞舞舞离开后他看到的时间,他快喝完啤酒了,那个穿靴子的男人也出来了,他迈得较大的步子上了车,刚开出酒吧外的空地就与银色轿车轻度相撞,穿靴子的男人率先下车,跟着银色轿车中走出一个体态发胖的男人和一个熟女。三人气定神闲的站在马路,没有大肆叫嚣、怒斥,胖男人打开车门取出手机,把头上戴的巴拿马帽放到了车顶,打算让警察出面。叶逸帆起身往敞篷车去,美女与他擦肩而过,他回头瞥了眼美女的背影。他又把目光投到了这边,胖男人和熟女在原地跳起舞来,穿靴子的男人的站姿很适合找面墙靠起来,熟女明显占了主导权,胖男人在配合她,穿靴子的男人蹲了下去,现在胖男人成了主导者,熟女很随从他的每一步,穿靴子的男人没在看他俩跳舞,而是低头用手指逗地上的虫子,他不停运动着健壮的胳膊。胖男人放开了熟女的手,抱住了熟女的腰,胖男人顺着熟女身体滑下,到腰部,到臀部,到腿部,一点一点滑落,直达脚踝,最后嘴唇接触高跟鞋。

当车灯照亮事故现场,穿靴子的男人这才起身,这一边也舞罢。警车映入眼帘,老警察刚一下车,抓住脖子上的一只蚊子放在眼前,刹那就挤出了血,警官看了看旁边的年轻警察,年轻警察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想退后,想远离。老警察加快步伐走近穿靴子的男人,穿靴子的男人呈现出奇怪的表情,一副望而生畏的架势,只见他举起手抬到下巴高度,掌心朝对方,姿势停留不过一秒而已。老警察似乎感受到对方的不情愿,把动作转移到了胖男人和熟女。胖男人和熟女尽显生人勿近的姿态,更加难以让老警察靠近,老警察只好放弃,他打量了四周,看到了不远处的叶逸帆。

叶逸帆看到老警察朝他不停招手,他打开车门,警察见他一来走了过去,一个少年骑着自行车飞驰而来,直撞老警察。那小子胳膊被擦破了皮,后座的女孩没有受伤,大家纷纷都围住老警察,跟随他来的年轻警察把他搀扶起来,那小子哭丧着脸不停求警察原谅,老警察把手放在单车少年衣服上,使劲揉着少年的衣服。熟女说:“孩子,你连车把都不摸,还闭着眼睛,还真有无惧危险的精神啊。”

“我年少时也带女孩在单车上摇摇晃晃,”年轻警察自诩说着,“但没撞到什么人。”

“住口,赶紧办正事。”老警察怒了,“我还等着吃宵夜呢!”老警察手离开少年的衣服,走到交通事故发生地点,单车少年上了警察。叶逸帆回到敞篷车,开动了汽车,经过警车的时候,他听到了胖男人说道:“我愿意承担今晚的一切责任。”叶逸帆还看到警车里的单车小子独自躺在警车里面呼呼大睡。

夜晚的郊外公路中,漆黑的道路没有路灯照明,夜空中靠反射太阳光而发亮的月球不停在移动,车灯之外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当车灯扫过的地方还可以看到不同种类的动物,叶逸帆车内放着纯音乐,下班回家后只身去酒吧喝酒的西装男人超过了他,没多久警车就追上了他,警车肚子里多了几个美女,单车少年不见了。叶逸帆沉浸在音乐中,车灯以内的警车停下了,他听到女人的声音叫着:“死人啦,撞死人啦。”警车轮胎沾染了玩命青年的鲜血,这位年仅二十六岁的玩命青年因觉得生活单调乏味而寻求刺激,最终因寻求刺激而死于“睡马路”。叶逸帆超越了警车,几首歌播完才看到了麦田,左右两边的小麦在风中摇曳,他来到十字路口,他从这里离开了柏油路,车子不断碾压小石子,敞篷车从空旷的草坪中某个角落出来后照亮了一部分草坪,直到照亮房屋,车灯熄灭了。他踉跄地打开木制门,找到沙发躺下小憩,睡前走到健身房把银行卡放回了原地。

次日天气晴朗,叶逸帆使用烘干机烘鞋子的时候,充电中的手机响了。叶逸帆开车出门,来到十字路口,往小镇方向开去,越过路牌,他寻找舞舞舞大致描述的位置,他看到了舞舞舞站在路边,她和车子在乡村公路左边一条没有铺柏油的土路中。阳光下的她的裙子被风吹动着,她举高双手朝他摆手,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他们站在麦田边聊天,叶逸帆手插裤兜靠在硬顶敞篷车,车壳上的灰尘清晰可见,舞舞舞玩弄着刚摘的一根小麦,她说话的同时走到了叶逸帆左侧。

此时一个男青年缓缓走来,手里拿着一把折刀儿,刀口朝后,他的车停在路边,车头朝往小镇。男青年的折刀指向俩人,他抓住了舞舞舞的胳膊,小麦落到了她的白色运动鞋带,他将她抱入怀中,鼻子凑近她的头发,而后吻了她的耳朵、脸颊、额头、眼旁。舞舞舞发出哽咽的声音与叶逸帆面面相觑,他用刀面拍拍叶逸帆脸颊说道:“别动。”他说罢抡起拳头打在叶逸帆的面颊,这拳差点让叶逸帆倒在地,男青年再出重拳,叶逸帆倒下了,衣服沾染了灰土。“你可以报警,要是警察来了,我立马动刀。”男青年刀说着顶着舞舞舞的身体,她不敢不从,随男青年往麦田里走去,他们踩在小麦,顺着狗经过的地方逐步走远,当他们不再站立以后,从叶逸帆这边看已经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了。

叶逸帆站在车头盖上放眼望去,然后坐回驾驶座,倒车往家开去,他手背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回到家中,他坐在屋外的台阶,双手抱着头,手指揉着头发,他眼眶湿润,似笑似哭。就这样十几分钟过去了。父亲房间的门被他推开了,他看着墙上挂着的荣誉证书以及比赛时候的现场照片。过一会儿,他从房间出来,再次来到十字路口,他这次迟疑不决,最终还是开往小镇方向。他看到舞舞舞趴在方向盘,衣服不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叶逸帆继续前进。他去到了小镇,他站在公共厕所洗手台的一面镜子前,他试图捞进裤兜。他开始回想那些过去的,现在的,一晃而过的,已逝的,即将逝去的。

盥洗台走来一个陌生人,叶逸帆走了。他行驶在静谧的小镇街头,他看到了男青年的车子停在路边,他经过一个交通信号灯后在另一条街道停下车。男青年从独立住宅走出来,他刚在家里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他是本地大学在读大学生,他刚才从市区回来途中遇到了舞舞舞和叶逸帆,于是萌发歹念。这一边,叶逸帆超过了一个下水道盖子,超过一个塑料垃圾桶,附近马路两边一路延伸的路灯和树木相隔不是很远,右手边一户人家围着染成白色的木制栅栏,尖尖的箭头指向天空,不高的栅栏里边是一片草坪地,过去就是一层用木头建造的房屋,继续走多半是没有栅栏,没有护栏、围墙的住宅,房屋主要用砖头和木材建造。马路的车辆极少,这附近没有树,矗立在街头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处,看到了男青年正在电话亭打电话,打完电话,他踱步尾随着男青年,走过一个消防栓。再继续走,他再度犹豫不决,周遭没有大树遮挡,附近一棵纤细的树旁站着几根架电线的杆子、路牌,街头几乎被炎热太阳照射,他黑色的头发被晒的发烫,汗水洗脸,汗水从鼻子滑落掉地瞬间蒸发。他彻底决定了,他从兜里掏出黑色手枪,他看上去好像拿着沉甸甸的铁锤,他把枪口对准了男青年的身体,他双手紧握手枪的姿势很生疏。前面走来的路人吓得停止走动,耄耋老人举高双手,身后的人吓得掉头就跑,侧面的男子双腿向下弯曲,蹲在地上双手抱头,马路上暂时没有车。男青年转身刹那,平静的街头一声枪声过后惊飞了许多鸟,还吓晕了男青年后面的女人,另外一个带孩子的女人自个儿先跑了。他换成了单手拿枪,接着,这一枪声响起,男青年倒在发烫的地面,一摊血渐渐地流向马路中央,血水干的很快。叶逸帆全身颤抖,他丢掉了手枪,枪械落在地面的声音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听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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