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每一个人都是奥德修斯

日暮苍山远,游子逐月归

永远都会有东西落下。或许是柚子,或许是放在盒子里的糖环,或许是乡村小卖部里无法买到的、外婆喜欢吃的糖果。那种糖果我吃过,红色的包装大概两个指节长,上面印着两个金色的“利是”,白色糖体,螺旋纹路,极其普通,吃进嘴里有些许奶味,然而,接踵而至的甜味太强烈,与那淡奶味不甚融合,好像是两个上台前吵了架的歌手,将一首澎湃的情歌唱得波澜不惊。

“妈咪----”,“妈咪----”,不知道谁在叫妈,此起彼伏。但小姨妈和舅妈好像了然于胸,“做什么鬼,催催催”,话落,两个人又开始相互检查,看东西带齐没有。我跑到阳台,果不其然,是表弟和侄子两个小鬼在玩幼稚的把戏,在楼下比赛谁的催促声音更大。真应该感谢邻居们新年的好脾气。

鞋子踩在厚厚的红色纸屑上,是大年三十燃放后的炮竹残骸。那些掩盖住春晚主持人倒数声音和零点钟声的“噼里啪啦”声是这个小镇里唯一不需要指挥的大合唱,浓重的硝烟味从紧闭的门窗里渗进来,就着嘴里酸甜的柚子味咽进肚子里。厚重的红色纸屑隔绝了水泥地板的冰凉,黏在鞋底,车子发动,卷进轮胎,一路蜿蜒,抵达外婆的乡下老屋。

老屋的门背后有个长了蜘蛛网的石磨,进门以后互相嘘寒问暖的大人们是不可能发现它的,只有到处乱窜精灵古怪的小孩才会对它产生好奇。

“外婆,这个是什么?”

“磨!可以磨玉米的。”

“玉米呢?”

“现在没有玉米呀”。

“有的话呢?”

“有的话就把玉米粒剥下来,放进中间的圆孔,一圈一圈推那根长长的杆,就有粉出来啦。”

小孩太矮,看不见什么中间的圆孔,也够不着长长的杆,短暂的好奇心又飞往他处了。

“大舅母,我帮你烧柴好不好?”,小孩终于找到了一个他够得着的地方。热烈的火光燃烧在深处,而热浪却从方形的入口窜出,扑在脸上。

“好啊,这么乖啊!”。细细的秸草一下子就由绿变黑,没了踪迹。两个手指粗的树枝却没什么动静,好像一个泡温泉的人。不行,得多加些秸草。将地上的干草用手扫作一堆,一股脑放进燃烧的洞口。

“哎哟,加那么多草作什么!这么旺的火!一下子就烧没了”,大舅母捞起一根粗壮的枝桠,将秸草拨出来,又将那些慢慢燃烧的树枝放进去,“你快去把手洗干净!”

接了水管的水龙头在门前空地的大树底下,拧开,流出来的水比夏天吃进嘴里的冰淇凌还凉。随便洗两下算了。

“小朋友们快过来拜神啦!”,大门旁边的砖墙挖了“一扇小窗”,上边是弧形,里面摆了一座像,却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管他呢,只管拜三拜就是。千万别把香拿直,燃尽的香灰会直直地落在手上,引得人“嘶”地一声赶紧把手抖上三抖。

午饭有芋头扣肉。芋头千万别挑那些边缘泛着光的,那些一定不粉不软,吃起来只是占据了胃的容量。肉别挑太多瘦的,小孩默默对大两岁的表姐的那番“怕肥”言论翻了个白眼,径自夹起一块肥肉多的扣肉,把多余的汁抹一点在芋头上,又抹一点在分明的白色米粒上,看它们变成浅浅的褐色,最后咬一口,深褐色的皮和晶白色的脂肪融化在嘴里。

永远都会有东西带回家。一包又一包的菜心,一只又一只的鸡,一袋又一袋的番薯,那一出在来时清点物品的戏剧又要再上演一遍。唉,别想准时出发,也别想准时离开了!

外婆坐在门前的小矮凳上,给小孩子发红包。红包是破旧的,红色的表皮泛着白色的裂痕,开口还不能合上,一下子就能看见里面的钱。拿着红包高高兴兴地走远,要下小山坡了,忍不住回了个头,蓝衣服白头发的外婆还在往这边看。

“阿婶(妈妈)还在往这边看啊”,原来小姨也回头了。

儿时的年味,本质似乎是怀旧,Nostalgia。Nostalgia,古希腊语词源是Nostos,意思是回家。奥德修斯在特洛伊战争之后不顾海神波塞冬的诅咒,在海上漂泊十年,历经劫难,最终得以返回故土,与妻儿重聚。现代人虽然不需要与妖兽搏斗,但回家之路却也不见得简单。离乡在外独自漂泊,忙碌工作,一年沉浮,换来七日公众假期。七日之后,又将远行。年复一年,比奥德修斯有过之而无不及。另外,即便像奥德修斯一般睿智勇敢,也没有办法阻挡那些将要离去之事、将要离去之人离开的脚步吧。于是,归家的不易,对消逝时光的不可挽留,便成为了每个人心中的Nostalgia。

如今的我依然喜欢吃肥腻的扣肉,但早已不会为了求快把一大堆的秸草往烧火的孔里放,洗手也不会嫌水冷只随意冲两下,石磨中间的孔竟然这么普通,门旁边供奉的原来是土地公公。

对了,表弟不玩幼稚的游戏了,侄子也觉得无聊,还是手机里的王者荣耀更有趣。

没人喜欢吃“利是”糖,我从3年前开始就没再收到破旧的红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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