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我应该给这篇文起名叫“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中年男人为何酒后失足?”
接到老邓电话是晚饭后,我正百无聊奈地翻看朋友圈里吐槽立夏的段子。
“兄弟,陪我喝两杯。”
我已经很久不喝酒了,并不是刻意戒酒,只是单纯地不喜欢,然而我从来也没有喝醉过,酒场上有各样的人,有用酒量喝酒的,有用酒胆喝酒的,我是第三种——用头脑喝酒的。多年来的应酬让我学会了自然而不失礼貌地躲酒,各种技术细节就不表了,如果有时候,我们单开一篇来说说躲酒的技术养成。
老邓和我认识快二十年,他当然清楚和我喝酒是件多么无趣的事情,可他依然向我提出了这个要求,我不能拒绝,这大概就是男人间的默契。
“在哪儿?”
老邓告诉我一个地方,是一间酒店,这算是个老地方了,我不敢在这里提这酒店的名字,因为我老婆也关注了这个号,我可不想她在某一个声色的夜晚去那里逮我。
半小时以后,我在酒店会所的包厢里见到了老邓,只有他一个人和整桌的酒。
“这么多酒?今儿是个大局啊?”
“就我们俩。你今天得陪我喝痛快。”
“喝可以,也让你痛快,这不就成了吗?”
“嗯。”
相对无言。
这也是男人间的默契,你不说,我不问,只要痛快。但我大概能看得出,老邓今天是不怎么痛快的。
上一次跟他单独喝酒是他离婚时,喝完酒趴我腿上嗷嗷地哭。哭得我烦了,我问他到底想干嘛?他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最后,他挤出一句:“给我找个姑娘。”那天也下着雨,我把他和姑娘塞进出租车里时,心里莫名的有些悲凉。离婚后的老邓,像一只发了情的孔雀,攒了多少年的荷尔蒙喷渤而出,四十岁的老邓,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二十岁,连多年的前列腺炎也莫名其妙的痊愈了。
今天的老邓是灰色的,灰色的老邓一杯一杯地干着各色的酒。一开始还算正常,后来就抱着垃圾桶边吐边喝,直到抱起第二个垃圾桶的时候,老邓终于说话了。
“兄弟,我一直想问你,你活得累吗?”
“问这干嘛?”我一直比较抗拒和人聊这种话题,即使是像老邓这样多年的老友,人生已经很不易了,轻松一点总是好的,如果做不到,就假装轻松。
“我累。”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老邓的公司半年前就已经断了资金链,为了发工资,他卖了房,四十岁的年纪,每天开着大奔满世界拉业务,找投资,每天回到40平米的出租屋里啃馒头。上个月问我借过一次钱,说是给某一个女朋友过生日,想带她去大堡礁潜水。转帐的时候我淡淡地问了他一句,你这是图啥呢?老邓的回答是:“习惯了,不懂怎么拒绝女人。”
老邓又吐了一桶。
“公司关了。现在跟你一样,社会闲散人员。”
“你那公司,早该关了。接下来有打算吗?”
“回老家,把老宅翻新一下。养兔子呗。”
养兔子这事儿算是我传染给老邓的,从前总说赚够了下半辈子的饭钱就去山时养兔子。为什么是兔子?是因为我们都怕吵,兔子不叫。
“你拉倒吧。老家可没妞。”
老邓正想说什么,会所经理推门进来了:“邓哥、李哥,怎么就你们俩人啊?要不……”。我冲他使个眼色,他闭嘴了,给自己倒了酒,客套地敬了一轮,没趣地出去了。又剩下我和老邓,我太清楚他现在的感受了,我清楚现在什么样的话对他都没用,最好的方式,大概就是喝醉了。
把人灌醉的总是最后一杯酒,老邓拉我一起唱了首《越过山丘》。
“越过山丘 / 遇见十九岁的我 / 戴着一双白手套 / 喝着我的喜酒 / 他问我幸福与否 / 是否永别了忧愁 / 为何婚礼上那么多人 / 没有一个当年的朋友”
“就让我随你去 / 让我随你去 / 去到六十岁停下的渡口 / 等着被一条小船接走 / 就让我随你去 / 让我随你去 /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 / 向着开满鲜花的山丘 / 挥挥衣袖”
大概是某一句歌词触动了老邓此刻脆弱的神经,他又嗷嗷地哭了,比离婚那一次更嘹亮。我木然看着他,似乎看到了自己。
我们也曾放荡不羁;我们也白衣飘飘;我们天真的以为长大了就可以理所应当地玩转整个江湖,我们终于长大了,却被江湖按在地上摩擦。
前阵子金庸先生去世,让我想起少年时玩命读武侠的经历,常幻想自己就是令狐冲、韦小宝、田伯光,活着活着,把自己活成了游坦之。不!我们不如游坦之,我们没有他的执著和磊落。
“走吧,老邓。”
我拉他起身,他起身直楞楞地看着我,又慢慢地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挟着40年的风尘,摔出一个满目疮夷。
回家是不可能了,还好是在酒店,我开了两间房,老邓在我隔壁,隔音不错,不然我还能听到他趴在马桶上呕吐的声音。
夏已至,旧友仍在,这场雨下了七八天,约摸就要停了。
夏安
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