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激荡年代

90年代,在外闯荡几年的廖柄辉给他哥哥廖柄廷家寄回了一台收音机,廖柄辉同时在附带的信里表示:今年很忙,不能回家过年给老人尽孝,希望哥哥嫂嫂多担待,替自己尽孝心,同时表示,收音机是给专门买给两个侄子的,希望两个侄子多听听来自发达地区的消息,增长见识。

刚开始,廖柄廷的两个儿子捣鼓了大半天,都不知道叔叔寄来的收音机是干什么用的,就一直扔在客厅桌上,干完农活回来瞅都不瞅收音机一眼。直到年关的时候,隔壁家的王水外出打工回村,有一天到廖家窜门的时候,才扔给这可怜的哥俩三块电池,然后在他们面前像变魔术一样,让怪物似的收音机喇叭里放出了邓丽君的天籁之音。

当晚,廖柄廷的两个儿子像着了魔似的守着收音机不放,他们不是怕收音机被隔壁家的小屁孩盯上,而是怕被自家兄弟据为己有,所以他俩索性端着饭碗对着收音机吃,吃过晚饭,他俩说什么都不愿意洗碗,好像听少一下收音机的声音就吃了大亏。就连晚上睡觉,兄弟俩也一改平时你争我抢的架势,因为收音机就躺在他俩中间。

哥哥叫廖家平,平日里话不多,为人老实守规矩,从小就是村里出了名的“别人家的”孩子,虽然他也喜欢收音机,不肯一下子把这玩意让给弟弟,但他知道,要不了几天,这收音机就会归弟弟所有,从小到大,廖家平早已习惯不争不抢。弟弟廖家伟相对来说鬼主意多且不安分,经常在干农活的时候偷偷跑到池塘边抓鱼,或者趁父母不在的时候偷偷从鸡窝里拿几个新鲜的鸡蛋炒饭吃,每一次吃完都抹干净嘴巴,鸡蛋壳也被他扔到灶火里烧成灰。

即便这样,廖家伟也没有哥哥廖家平长得高长得帅,廖家伟是个不折不扣矮胖墩,五短身材,腰背结实,就算是冬天他也是油光满面、春分得意。去年,村里的媒人八婆(真的叫八婆)给廖家两兄弟做介绍。

原本,隔壁村的村花张小玲看上的是老实正直的廖家平,张小玲来过廖家村几次,每一次路过农田,看见正在锄地的廖家平,她的心脏都“扑通扑通”加速跳动,而且她只要看到廖家平她的心就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好像天空不再是单调的蓝色,而是多了几层紫霞色的浪漫。

当然,以张小玲的性格,她是看不上个头比她矮的廖家伟,在张小玲心中,廖家伟就是个欺负廖家平的角色,要不是因为廖家伟是廖家平的弟弟,她早就给廖家伟眼色看了。但正因为张小玲心里有廖家平,而且是抱着以后嫁给廖家平的心态,所以才对廖家伟处处忍让。

可是,在廖家村的人明眼里就看得出老二廖家伟喜欢张小玲,平日里廖家伟对张小玲比对自己亲人还好,这不是想把张小玲变成自己的亲人吗?这导致八婆做介绍时,首先就把廖家伟和张小玲这对匹配上了,然后找了个瘸脚的姑娘给廖家平。

八婆是靠新人发财的,如果新人成了,她就有一笔额外的收入,所以在做媒的过程中,她运用的是利益最大化原则来处事。瘸脚姑娘不好说人家,所以她专门找像廖家平这样的老实小伙“接盘”,而其他条件好的姑娘,她都介绍给那些挑剔的人家,收的介绍费也更高。

其实按廖家平的条件,他肯定能找到比瘸脚姑娘更好的对象,但八婆就是吃死他老实巴交,没有主见这一点,硬是把条件不好的瘸脚姑娘塞给他。对此,廖家平没有反对,但也没有答应,经历过半世纪风雨的老辣八婆就知道这门事成了,心中暗自窃喜,好像销售人员看得见自己的未来收入一样。

相比之下,廖家伟小子的婚事就棘手一点,这小子鬼主意多且霸道,做事喜欢耍性子,不喜欢的不将就,上门看他的姑娘也不少,但这小子不是嫌弃人家长得矮就是嫌人家长得残。村里不少人说他,“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鸟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

对此,廖家伟也不介意,他也知道自己条件不好,但他偏要找好的,他就偏要张小玲那样的,最好还就是张小玲本人,这样他死也无憾。

搞定了廖家平,剩下的就到廖家伟了,八婆也知道说服张小玲接受廖家伟很难,但为了介绍费,她使出了浑身的本事。

她既没有找张小玲本人,也没找张小玲的父母,而是直接去廖家吃晚饭,跟廖柄廷说明自己的来意。

“柄廷,你是明白人,家平董事守规矩,无论大事小事都听你的,家伟比较依他性子,不是他喜欢的说什么都没用,不要说你,就是你爷爷在世也拗不过他。现在,他俩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要考虑个人问题了(过去个人问题就是婚姻问题),你不要嫌我多嘴,最近几年,你们廖家家运都不咋样,自从家平他妈去世后,你们家就没起色过,不是老屋屋顶塌了就是你干农活摔断了腰,现在带着两个孩子住的屋子,也是漏风滴雨的,现在什么年代了,你们家种的粮食不是害病就是害虫,一年到头除了自己吃的都没颗剩下,看看现在你过的是什么光景,别说发财了,将来能过上好日子都难。”

厅里就坐着廖柄廷和八婆两个人。看见廖柄廷低着头抽闷烟,一言不发,眼角薄皱,似有泪水,好一副深叹无奈的模样。一看廖柄廷虑事重重的样子,八婆就知道自己是正确的,她心中暗喜,对她来说,廖柄廷就是一颗扭转乾坤的棋子,利用得好,可谓事半功倍。

“老廖,不是我为了自家生意才这么劝你,你还记得去年吗?一个算命的路过你家,他说‘你家没个女人,就会一直这么落魄下去’。刚开始你不信,想想这几年接连发生的倒霉事,你难道就打算这么一直过下去?”

廖柄廷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卷完一根又一根,直到装烟丝的袋子里空了他才开口,语气只带半点力气:“那你说咋样,家平娶个瘸子就能改善我们廖家的风水?”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这次来的目的不只是家平,我想顺带帮家伟娶上媳妇儿。”说完后八婆两眼紧盯廖柄廷,她想分秒不差地在恰当的时机说下一句。

“这……”廖柄廷一脸惊愕,完美地达到了八婆想要的效果。

“这喜啊,最好来双份,冲喜冲得彻底。”八婆正在等待廖柄廷消化自己那迷糊灌顶的话。等廖柄廷明白过来,八婆接着进攻:“我也知道你们家的底子,同时娶两个媳妇儿过门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我就从瘸脚姑娘这里找到了突破口,姑娘的爸妈说了,可以不要彩礼,不要彩礼,这等于白送给家平,这姑娘样子长得水灵,比张小玲长得还标志,就是小时候发烧,医治不及时,脚就落下不利索的毛病,其余一切问题没有,保准你能抱上孙子。”

八婆再次停下,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继续等待腰背佝偻、反应迟钝的廖柄廷消化自己刚才的话语。

“那小伟……”

“至于小伟,”八婆再次在恰当的时机打断老廖的话,八婆很厉害,总能掐准时机给老廖送去超乎他意外的答案。论博弈,老廖根本不是八婆的对手。

“至于小伟,我给他说的是张家村的张小玲,张小玲这姑娘包小伟满意!”说完,八婆凌厉势力的眼角斜视着任自己宰割的廖柄廷,那气势好像命令似的,好似在暗示:老廖,别再想入非非了,我都替你两个儿子匹配好了,你好像要更好的组合,不可能。

“你不想想,这样一来,办事的费用可以省下多少,操一次心把两个儿子的人生大事同时解决,花一份钱办两件事,多好。”

这时,廖家平端着一盆热乎乎的鸡汤送到客厅饭桌上,由于家平的出现,八婆的嘴脸迅速换了一副模样,“哎呀,家平真是个勤快的小伙,老廖你可有福了。”

“婶,你别这么说,吃饭吧。”家平的话语间露出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腼腆,他今年已经22岁了,可还像个16岁的孩子第一次看见漂亮的姑娘一样不好意思。

“叫上你弟吃饭。”廖柄廷永远更操心老幺多一点,他总是差不多的时候就叫老大做饭,然后差不多到饭点的时候再命令老大喊老二回家吃饭。

廖家伟从隔壁小亮家回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叔叔寄回来的收音机,收音机里面放着最新上映的电影的主题曲。

“八婶好!”廖家伟虽然长得肥头大脑,但嘴巴可甜乎了,小到十六岁的妹子,大到八十岁的老太太,没有他搞不定的,用二十一世纪的话说,这叫“师太杀手”。

“小伟快坐下吃饭,菜都凉了!”八婆不止爱赚钱,还爱上别人家蹭饭,每一次理由都很充分,只是村人看她年纪大了,又是寡妇,很多时候都不说她。八婆也知道村人嫌弃她,可她这把年纪了,已经看开很多了,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都无所谓了,不饿死比任何流言蜚语都强。

面对再讨厌的女人,廖家伟都会表现出表面的礼貌,这是他和哥哥廖家平最大的区别。

午饭进行到一半,埋头猛吃的廖家伟带着平日里惯常的随意语气说了句:“爸,我打算立春后和哥到南方去闯闯。”直到说完,廖家伟也没看廖柄廷一眼。不过也是,在廖家伟这个“反骨崽”眼中,上了年纪的廖柄廷早就不是家里的权利掌管者了,如今家里的大小事务他更愿意听哥哥廖家平的意见。

廖柄廷睁大眼睛看着仍在埋头苦吃的廖家伟,他诧异于这么大的事儿子连和他商量的过程都没有就直接告诉了他结果。至于廖家平,也是默默吃饭,什么也不说,基本确定这是兄弟俩的共同决定,只是老父亲是三人中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一起都被八婆悄悄看在眼里,看来今天她来对了,这样的局势无疑对她更加有利。

廖柄廷一时不知是该质询儿子为什么不跟自己商量还是要保持沉默,最后他选择默默不说话。一时间,他好像才突然觉悟过来,现在已经不再是儿子的选择掌握在他手中,而是他必须要尊重儿子的一切选择。

吃过午饭,客厅里又剩下廖柄廷和八婆两个人,年轻人,总是耐不住寂寞的。

要是平常,这时廖柄廷已经躺在床上午睡了,可今天他没心情,不是因为家里来了客人,也不是因为儿子决定外出闯荡,而是外出闯荡这么大的决定两个儿子都没有事先经过他的批准。

他的眼角又薄又红,他疲乏的眼皮轻轻地眨了几下,似有无限感慨,又有无限不可名状的心绪。

“老廖,不是我为钱,今天这情况你也看见了,他们要出去闯荡,这是好事,你看村里个个从南方闯荡回来的,哪一个不穿金戴银的,他俩出去是好事,但再好,也要把喜事给办了,这才能对得起他们死去的妈呀!”八婆缜密的心思可不是盖的,八婆只需发挥一丁点实力,就能把廖柄廷吃得死死的。

当天深夜,乌云遮蔽光亮的月光,整个村子都陷入混沌静谧的沉睡之中,连看门的狗都昏昏欲睡,唯独廖柄廷两眼望穿整个深夜。他决定了,就让两个儿子把事办了,今后他什么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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