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我能等到你么?”
正月十五,恰是初春将至,元宵佳节。
萧瑟的叶零落成泥,晴空万倾,取而代之的则是长溪之畔那落英缤纷,繁花处绽的暖春之景。
没有了数月前严冬的寒雪肆虐,原本人迹罕至的京城小巷,忽而变得热闹起来,来来往往尽是叫卖吆喝,孩童闹声。
有人了,便有了烟火。
各个庭院前的屋檐下,卖茶的老妇们开始挂起镶嵌岁寒三友的烛火灯,几步垂落一只。女孩们则帮忙理起屋阁旁的盆栽枯木,摆放整齐。
前些天,破败的小木屋前,忽而出现一位衣着褴褛的女子,面上蒙着淡紫的纱巾,凝眸向着不远的山外望去,这一望,便是数个时辰。
一日又一日,就这么,到了正月十五。
京城的百姓早已发现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虽是心头疑惑,却也是极少言语,只是匆匆缓步而过。
“山的尽头,便当真有你么。”
面露痴色的女子,忽而哑哑开口,只是如此之轻的话语,被来往的马蹄过客声迅速抹掉,消逝未现。
“小姐姐,这是我从别街得来的烛火灯,元宵节到啦,你要不要拿些装饰下庭院木墙什么的。”
女子闻言轻轻抖了抖身子,侧身望去,却见衣着精致道袍,身高不及其半的小男孩,不知何时,面露淡笑的站立身前望着她。
“姐姐,无论是乡镇还是京城,老先生说了,只要到了元宵,必定是满堂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人们还制作巨大的灯轮、灯树、灯柱等,十分繁华热闹呢!”
男孩越说越激动,伸手拾起一旁的烛火灯,抬眸细细又打量一番。
女子闻言依旧微眯眼眸,是的,这一日,正是春意越过重重山峦,为人间洒上团圆暖意的时刻。
终究抵不过,女子轻声道谢,伸手接过烛火灯,却发觉每枚灯的模样竟是心形,卑微的她心头忽而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这烛灯,与数年前阿郎亲手所制的花灯极为契合。
男孩还是远去了,正如过客般,匆匆消逝在时间的缝隙中,不在扰人。
挂好了烛火灯,空庭的落寞孤寂感陡然间倒也萧瑟几分。
女子望着暖色微微凝神,蓦然开口,“阿郎。”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是极力高亢,对她来说,耳边世间的繁华,早已相隔数远,数远。
其实,她太想知道结果,真的太想。
阿郎。
数年前,那个为国远去,身披战甲令敌闻风丧胆的他,现在终归何方?曾经含泪相拥共同许下的誓言,此生能否实现?
她依旧记得,那离别之日,正是元宵,灯火阑珊。
他陪她的元宵,满街灯火通明,她幼小的身子依偎在他的怀中,抓耳挠腮的猜着灯谜,赏着金叶,其乐融融。
他牵着她的手,绕过宾客满宴之地,在一片孤清的古树之下,远远观望戏台上的各色花火,娇容身姿,没有过多言语。
身侧不知何时,唇间漾过一抹麦芽糖的香甜,还有灯火下那不舍的面庞。
正月黑发,落尽思量。
十五别离,归何他乡。
“阿郎,阿郎。”
女子这一声,终究惹的过人纷纷驻足观望,顺着她的目光,确是山海茫茫,别无惊样。
唯有满脸希冀的老妇人上前相询,霎那间双目泪花,这是痴情的女子,等郎归来。
这是一份誓言,一份承诺。
“数年后的今日,我会身负战甲,策马前来,绕过一座座无名山巅,回来娶你。”
不知不觉,已是残阳如血,将女子如雪的衣衫染至微红。
街上各方早已酒席满布,灯火通明,不远处也架好了戏台,还未开演,却不知是谁家小孩,上下翻腾打滚,惹得众人笑语鼎沸。
吃宴听戏,观灯猜谜,团圆美景。只是如此繁华之景,竟显得别处更为荒凉。
女子轻叹口气,不经意间却见不远处的男孩向着自己猛然招手,口中塞满糕点,一旁不忘摆弄起各式的锦式绣花灯。
想必,他也就住在这附近吧。
终究,天还是暗了下来,戏台上锣鼓震天,鞭炮不断,戏子们逗得台下众声喧哗,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轻阖上门,女子望着窗前随风轻摇的烛火灯,只觉得心凉如水。
十五圆,久归期。
夜幕漆黑,天色暗沉,殊不知,那昏黄的烛火下,浅浅掠过一抹黑影。
“此花自古无人栽,没到隆冬他会开,无根无叶真奇怪,春风一吹回天外。”
“璃儿,这是,雪花。”
忽而,一阵呼声隔着木窗渐渐传来。女子忽而怔住,唇齿轻颤,蓦然回首间,却见窗前那抹高大的身影。
长袖翻,云鬓落,泪满襟。
阿郎,是阿郎吗?
女子颤步直至门外,是那清风撩襟,笑意盎然的君郎,俯首相望。
“璃儿,我回来了,这几年,你受苦了。”
“璃儿,走,我陪你过元宵,这一世,永不相离。”
十五圆,是归期。
后来,京城脚下的小屋外,又多了大概是孩童的哭啼嬉闹声。
或许,这又是另一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