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树

榕城的夏天,太阳明晃晃的,就在头顶罩着你,好像有个顽皮的孩子在对着你用镜子反射着光。我一百个乐意把这个熊孩子揪住鞭挞一番。

说也奇怪,展眉的屋子是没有安装空调的,却出奇的冬暖夏凉,我们几个夏天都爱往他那儿跑。

这天下午,我翘班跑去他那儿看书。他正好寻到了一套古本的《水浒传》,拿来略翻了一下,正好看到描述神行太保戴宗的一段:“原来这戴院长有一等惊人的道术,但出路时,赍书飞报紧急军情事,把两个甲马拴在两只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一日能行五百里。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便一日能行八百里。因此人都称做神行太保戴宗。”忍不住问展眉:“你说这甲马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搞得和火箭速推器一样。”

展眉从书堆中抬起头:“雕虫小技而已,原也没书上说的那么神奇。”

“难道还真有这种道术?我还以为是施耐庵拍脑袋胡诌出来的。”

“后人以讹传讹,都说甲马就是神灵骑乘的坐骑,说戴宗道术高深,能使用神灵才能拥有的能力。其实哪儿有那么玄,甲马根本不是马,只是一张符咒而已。”展眉伸出两根手指:“道家有两个教派都会类似的这种道术,全真的缩地成寸和青城山的足底生云。不外乎口诀和符咒的结合而已。不过修炼这个道术貌似也有很多讲究,施耐庵也不是全然外行,书里的戴宗就是吃素的,而且每次使用过此术,必须将甲马和纸钱一起烧送,表示神术不能白用。”

“要吃素啊,没有必须不近女色吧?”我泄气一半,本来还指望能从展眉那儿学个一星半点的道术,谁知道每次他说出来的道术都是学起来千难万险,条件苛刻。

“看样子你很想学啊?”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口诀我会,你想学缩地成寸还是足底生云?”

“真的?不用吃素?不用戒色?不用打坐?不用吐纳……”

展眉不耐的打断我:“不用不用,只一条,施术者必须有比一般人强健的双腿,所以嘛,你先坚持每天跑五公里,跑一个月再说。”


虽然我也很痛恨跑步,但是出于对日行百里,风驰电掣的向往,我购置了全套行头,规划了线路。

每天早晨,我都会按照规定的线路完成五公里的艰难跋涉,期间,我都会固定在一个三岔路口的大树下休息片刻,然后拐到一条街上,那个街道的尽头有一家奶茶店,我每天跑到店门口的时候,它正好开张,我都会打包一杯奶茶,然后跑回家。胖子听说我每日必喝那种奶茶,也满怀热情的跑去,结果大失所望的回来。这货哪知道我喜欢的不是奶茶,而是那个奶茶小妹微微翘起的嘴角。

当一个月规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的修道计划受到了阻扰。

阻扰我的是一棵树,那棵三岔口中间,我固定休息地点的那棵芒果树。它连续在四个上午,在同一时间,当我在它的树荫下喘的和狗似得的时候,用它的果实精确的击中我的头顶。第一次是个青涩的小芒果,只是让我头顶一麻,然后炮弹一次比一次大,第四天的时候,那个拳头大的芒果差点没把我击晕。

一次两次都可以说是巧合,可是四次!当展眉看着一字排开在他面前的四个芒果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

“再来一次,我会死的。”我揉着头顶的包抱怨:“难道是上天要阻止我修道?”

展眉翻了个好看的白眼:“省省吧你,你先阶段充其量只能算强身健体,修道的门都没摸到呢。”

他闭着眼睛,把芒果握在手心,每个都抚摸了一遍,然后说:“我的建议是,换条路跑。”

于是我在心里告别了奶茶妹妹,我觉得本来再努力三五天,应该可以要到她的手机号QQ号微信号米聊号。

展眉坚持我还是要在那棵树下休息,然后选另一条路跑回家。

“如果我还是被砸怎么办?”我担心下回掉下来的该是碗口大的芒果了。

“被砸了再说。”他轻描淡写的说。

“如果明天你没看到我,你就看看报纸,大概会登这么一条新闻:榕城第一例,芒果砸死路人。”


第二天早上,我战战兢兢地站在树下休息,却连树叶也没掉一片。我换了一条路跑回家。

上班的时候,才走到台门口,看见几个同事抱着摄像机往外跑,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新闻。

他们头也不回:“早上八点多程埔路一家奶茶店煤气爆炸,死了好几个人……”

程埔路,奶茶店,八点多……

36度的气温,我却打了个寒战,一股凉意从心头直冒上来。

在给展眉述说全过程的时候,我还忍不住双脚打颤。我实在没勇气和同事一起去现场。

展眉的反应倒是很平静:”我听出了它的警告,不过也只能推算出大概。“

”如果警告能清楚一些,是不是可以把那些人也救了?“我想起奶茶妹妹大概也不能幸免,不由难过。

展眉转头看我:“你知道吗,仅仅是给你警示,它要付出多少代价?”他眼里有一丝忧伤:“逆天而行啊,干涉了六道轮回,再强大的生灵也……”

“那怎么办?”我紧张起来:“它救了我,我们不能不管它。”

展眉摇了摇头:“我们去看看它吧,我真想知道,它这样不管不顾的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夜晚,我们一起来到那棵树下。

我恭恭敬敬的点燃展眉给我的香,对着树拜了几拜,然后将香小心插在地上。

展眉轻轻将手放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张开眼睛:“我们走罢。”

我追着问:“你知道了些什么吗?它为什么救我?它会不会有事?”

展眉头也不回的只是走,直到分开也对我的追问一言不发。


两个星期后,我去南京出差。将回来的晚上,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古装女子遥遥的对我行礼,我在梦里一直向她走去,可是一直走不近她的身边。

然后就醒了,正发呆,突然感觉满屋果香,清清的甜甜的,是芒果的香气。

我突然明白了,她这是来和我告别。

我乘坐一早的飞机赶回了榕城,用最短的时间来到了那个三岔路口。

她不在了。

昨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击中了她。

天火熊熊,狂风暴雨也不能浇熄。从此形神俱灭,再也不能进入轮回。

她在一次又一次掷下果实的时候,应该也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吧。

是什么让她这样义无反顾的放弃了登仙的道路,摧毁自己的修行。

满大街来来往往的人都诧异的看着一个男人站在一堆灰烬前面泪流满面。

有人轻轻的拍我的肩头,是展眉。

他将一个东西放在我的手心里:“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天道要灭她,我们偏不让。”

我低头看向掌心,一枚小小的,青青的芒果正静静的躺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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