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茵连夜出了魔都城。因足足提早了两日,影疾并没有在城外等她。她即刻解了自己的仙法,毫不避讳地直接掐诀跃过护城河,腾了朵云便往令昊那处去。
坐在云头发了一会儿呆,一直到初晨的光明耀及南荒大地,她才回了神。
自苍暮走后,洛茵的性子就变了。虽看上去依旧是大大咧咧,开朗随性,但每当独处时,无尽的心事便能将她打击到痛不欲生。可偌大的神界,她却并非了无牵挂。这世间还有阿爹、阿娘以及两个哥哥,有个忠心耿耿不成器的仆子。再不济,还有令昊和衡曜这两个没拜把子的兄弟。洛茵知道自己不能自轻自贱,于是她将重重心事藏在心底,在人前装作无甚所谓的模样,默默过着暗自神伤的日子。
腾云驾雾还开小差,这一路上洛茵便飞得慢慢吞吞。当她抵达令昊的府邸时,已是日头正旺的晌午。
刚一进营地,便有小兵来报,说是衡曜神君回来巡营了。洛茵心头一紧,下意识拔腿便要跑。她倒也不是那么怕衡曜,只是去魔都城找苍暮一事,是她和令昊之间的秘密。这些年她鲜少来南荒,即便来了也是为了办正事。倘若一会儿叫衡曜给撞见了,洛茵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扯个什么样的幌子来搪塞他。
小兵见状赶紧拦她,“仙君,你不见一见统帅吗?”
“见什么见!”洛茵满头胞,“你们不准跟他说我来过南荒,听到没有!”
小兵为难地挠了挠头,“可统帅已经知道了呀……”
她闻言瞬间停了脚步,一回头,连眼睛都瞪圆了,“哪个臭小子偷鸡摸狗在背后打我小报告?”
小兵的声音越来越小,“是仙君你的坐骑……”
洛茵愣了一瞬,遂抬头对着老天爷一声长叹。
是了,见到影疾,衡曜还能不知道她来了南荒嘛!怪就怪,影疾长得实在太黑,即便混在马厩里,也与普通的战马格格不入!
小兵杵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君,统帅现在正在主帐里,要带你过去吗?”
洛茵木愣愣地眨巴了几下葡萄似的大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自己被衡曜逮了个现行这个残酷的现实。她遂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发小兵,“主帐我不认识吗?没你什么事,去忙你的吧!”
她大步朝营地里走,一路上,大小天兵见了她后眼神都有些一言难尽。洛茵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低着头加快脚步往主帐去,好似条夹着尾巴的土狗。
主帐外,左右各立着一对守卫。
洛茵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去给统帅通报一声,说我来了。”
帐内随即传出了令昊的声音,“知道你来了,进来吧!”
令昊在里头,这很好!要骂一起骂,要罚一起罚,要死也能拉个垫背的,谁都逃不掉!
她略微定了定神,拍去了一身的风尘,抹了一把两鬓的碎发,算是草草把自己整理妥帖了,这才掀起帐帘抬脚入了主帐去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八荒统帅。
主帐内,衡曜神君着一身墨蓝色的便服,只简单束了束头发,一副云游刚回来的形容。此时,他正坐在主座上,悠闲地喝着茶。
洛茵眼角余光往边上一瞥,就见着令昊捂着脸一副痛心疾首快要厥过去的形容。
她不解道:“你这晦气样是被谁欺负了?”
令昊揉着额角,额头上的青筋凸起直跳。
正当时,主座上的人开口了,“洛茵来啦!”
东荒主将洛茵仙君赶紧回头抬手弯腰,一系列动作熟练流畅,一看便是行见帅礼行惯了的。
“是,统帅,我来串门了。”
她抬眼正对上衡曜的目光。他在上下打量她,眼神也与外头的大小天兵一样,有些一言难尽。
洛茵茫然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一旁的令昊惨淡地嗯了一声,“不该有的东西。”
她闻言更稀奇了,“你能不能说句听得懂的!”
令昊一脸的生无可恋,遂唉声叹气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正中。
洛茵稀里糊涂地抬手摸了摸,直到指腹触及了个微微凸起的硬块她才恍然大悟。即便她当即用仅有的两个巴掌捂住了自己的脑门,也已是于事无补。
衡曜抬着两条眉毛看她,明显是在等着她自己老实招了。
一旁的令昊即刻撇清了关系,“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不小心才露了破绽!”
洛茵真想削了这个没义气的王八蛋!
她回头对着自己的上司干干一笑,心虚道:“最近闲来无事,所以四处逛逛。”
“哦?”衡曜神君索性支起了下巴,“扮成魔族人去魔族闲逛?你还真是好雅兴!”
洛茵笑得更干了,“天大地大,我也不能老是闷在我那天朗山不是!”
他唔了一声,“闲着无聊,所以你就跑去魔族的地盘找死去了?”
“我哪有这么想不开,不过是替令昊跑跑腿罢了!”
令昊闻言的那一瞬便瞪大了自己那一双丹凤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没想到洛茵居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把他给卖了!还真是一腔的好心都喂给了头白眼狼!
洛茵遂往令昊那处挪了挪,胳膊肘往他腰间一撞,又甩了个眼色给他,“你说是不是!”
他吃了一记闷亏,有口难言,索性叹了口气,默了。
衡曜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转悠,显然他是不信这套说出去连鬼都不信的鬼话的。
眼看就要瞒不过去,洛茵一脸的讪笑慢慢僵在了脸上。她汗都快下来了。
想当年,苍暮和衡曜可是情同手足,还拜过把子的。要是让衡曜知道了她和令昊干了这等侮辱苍暮的事情,大约他们仨的情分也就要到头了。
洛茵赶紧又朝令昊使了个眼色,催促他赶紧说句话给她解围,奈何令昊这个人为仙有一处缺点就是不懂得看人眼色。洛茵使眼色使得眼皮子都酸了,恨不能劈头盖脸朝他一顿咆哮。气急败坏之下,她抬脚就朝他踹了过去。令昊后知后觉,这才吱吱呜呜地接了话头去。
“魔都城里最近不太平,据说那新任魔尊与前任魔尊的余党在暗中对峙。西南荒的妖族也在蠢蠢欲动,看来是想要趁乱分一杯羹……”
蓝袍神君打断了他,“这不是我们该去插手的事!”
令昊:“话虽如此……”
衡曜的语气陡然一降,“这些年,天帝在你这处多安插了些人,就让你把前车之鉴给忘干净了吗?”
令昊低头不说话了。
衡曜神君继而道:“这句话我对天帝说过,对你也说过不止一次。当年基延神君就是因为把手伸得太长,才会落入异族之手,白白折损了神族数万天兵。”他顿了顿,“令昊,本帅派你驻守南荒地界,是为保神族疆域安稳,不是让你去管异族之间的恩恩怨怨的!”
令昊默了许久,最后低低道了一声,“是!末将谨记!”
蓝袍上神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眼睛盯着脚尖的东荒主将,“洛茵,你的职责在东荒,那处虽远离三大异族盘踞之地且近来局势平缓,但这不是你擅离职守的理由,也不是你越权插手南荒军务的借口。打哪儿来,回哪里去,好自为之!”
虽然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训诫,但洛茵却暗自舒了口气。这件事情可算是糊弄过去了!只要令昊不说,就没人会知道她此行是为了私事。
八荒统帅遂还贴心地提醒了她一句,“南翼军里有天帝布下的眼下,你扮魔族人去魔族的事情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九重天。自己想好说辞,别到时候连累了本帅和令昊,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洛茵点头如捣蒜,信誓旦旦,“自然不能连累你们!”
衡曜沉了口气,话锋一转,“令昊,新来的那一个,此时在何处?”
“哪一个……”最后一个字还没完全说出口,令昊便蓦然明白了他指的是那位其实已经算不上新兵的天祁君,遂好奇道,“你找他干嘛?”
衡曜神君随意道:“是友人之子,遂来瞧瞧他的面相。”
洛茵啧啧出声,“你恐怕要失望了。”
“此话何解?”
“瞧着绝非善类。”
令昊在一旁应和道:“的确,别看他年纪小,还挺凶的。”
“哦?”衡曜神君面露喜色,“看来你已经在他身上吃过亏了。”
令昊脸色一僵,拇指蹭了蹭鼻子,又是一脸晦气样,不说话了。
他身旁的洛茵不嫌事大,“怎么,你们打过了?你竟然打不过那小孩儿?”
“切,说得好像你打得过他一样!”令昊嗤之以鼻,“我们就过了一招,要是多打几个回合,还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洛茵哦了一声,瞧他的眼神却满含着促狭与挤兑。
令昊受了这眼神,心中的不悦顿时膨胀开,他怒道:“你什么意思直说!”
于是,她直言不讳道:“打不过还不承认,你也太没种了!”
南荒主将令昊神君憋屈坏了,遂一副小崽子回家找娘亲告状的模样转向衡曜,“他是真的很厉害,不信你找他打一场试试!”
这话就连洛茵都听不下去了,啧啧出声,“你以为衡曜跟你一样无聊?”
主座上的衡曜神君眉毛一挑,随手拿起茶盏润了一口后才淡淡答道:“打架也能看人品,倒是可以切磋切磋!”
本想和衡曜一个鼻孔里出气,没想到衡曜半点面子都没给,直接把鼻孔给堵上了!洛茵被噎得脸上一绿,惊得眼睛直眨巴,“衡曜,你是中了邪吗?你可是八荒统帅啊!堂堂八荒统帅,哪儿能跟个小崽子一般见识!这得多跌你衡曜神君的格调!”
衡曜微微一笑,显然他并不在意跟个小孩切磋会拉低了自己的格调。
“军中生活乏闷,是也许久没有热闹了。替我去把人寻来,一会儿都到集结场上集合。除了看营的,全都招来看热闹吧!”
令昊由衷地佩服他,遂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觉得八荒统帅不愧是八荒统帅,居然要当众打别人家的孩子,真是好魄力!
“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找!”他起劲道,“你可得好好教训一下那个目中无人的狂妄小子!”
洛茵可不想和衡曜独处,免得又被问些她不好回答的问题,遂赶紧找了个理由跟着令昊一起出了主帐。
那位天祁君入南翼军已有数年,且令昊神君又给他指派了个固定的活儿,是以他自然知道此时人在哪里。他们径直往马棚去,一路上还聊了起来。
“衡曜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着有人要给他出头,令昊现下心情很好,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大言不惭道:“大概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洛茵一个趔趄,“你少恶心我!这话要是让衡曜听见,非往你嘴上抽十杖不可,叫你以后再敢胡说八道!”
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哼唧声,她伸长脖子回头往那处一瞧,当即花容失色,三两步跑了过去,边跑还边叫唤。
“呀!呀呀呀呀呀!我们家影疾怎么连个遮风避雨的茅草棚都没有!”她痛心疾首地看着她那亲儿子似的宝贝坐骑,“瞧瞧这马毛上的泥巴!”
令昊眨了几下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那黑黢黢的马毛依旧油光水亮的,洛茵到底是哪只眼睛看见上面沾了泥巴的!
影疾是一匹非常有灵性的战马,战场上能英勇无阻不畏生死,下了战场也能无病呻吟扭捏作态,可谓是能屈能伸。就好比此时,它见了洛茵便见风使舵地垂下了它那对长长的睫毛,乌溜溜的眸子都跟着染上了一层雾气,看起来真是要多委屈就多委屈!
洛茵心疼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虐待我们家影疾!”
令昊嘴角颤了好几颤,“我还从来没有待一匹马像待这活祖宗一样,连草料都给双份的!”
影疾当即马蹄一跺,嚎了一嗓子,两条鼻孔冒着白烟,把马脸往洛茵肩膀上一搁。
“骗谁呢!给双份草料影疾能瘦成这样?”
令昊确信洛茵瞎了,“别睁眼说瞎话!赶紧去找人,热闹看完赶紧滚!免得冤枉我虐待你那金贵的坐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