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留白

昨晚是下了雨的,早晨起床早读,睡眼惺忪,面朝东山。天光未现,山是青黑色的,边沿的轮廓像曲折的海岸线一样,也许还有人在上面跋涉,秋天来了,我想提醒他添衣。山顶云雾缭绕,濛濛的一片,并不是若隐若现飘飘忽忽的白色,像是从天的罅隙中喷出的牛奶,要给山沐浴。昨天早上返校,爸爸叫我带一把伞。我固执地出门,路上却真的下起了霏微的秋雨。疏疏落落地斜织着,毕竟是秋雨,愁肠百结,雨丝凉凉地在脸上瘫软,在衣服上晕开。淡淡的带着一种潮湿的感觉,仿佛整个人带着五月梅雨的霉味,是那种阳光里尘埃翻涌的味道,就像打开了尘封许久的木匣子,也有那么一点点樟脑的清醒感觉。这么看来,竟也是满头霜雨,也许这正是风雪载途的意义。

国旗下讲话,初二的女生引用了张晓风的《不朽的失眠》,讲的是张继。“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我立时想到了这首余味犹存的诗。不知道这简短的二十八字被多少人口口相传,在多少支短笛里如怨如慕地呜咽。张继不凡。梦回姑苏,耳畔是渺远的钟声,驻足,然后继续夜泊。造物主赋予人类飘零的命运,所以生如逆旅。真羡慕张继。同样是过客,他的失眠却是不朽的。我不会写诗赋文,浑噩半生,最终只是佛前的小小朝圣者,芸芸众生分之一。我是平凡,渺小的吧。我是夏夜里的萤火之光,不愿与月争辉,只是起舞弄清影,在蝉鸣聒噪的永夜里卑微地吐息,卑微地发光。在树叶与夏花的轻吻里,留下一点轻飘飘的温存。我会满足的么?如果这也能算作绚烂。这个世界总还是有我的一份风流韵事的吧,江水东逝,总有一些东西是带不走的,留下的温暖的伤痕,我们习惯把它称之为回忆,而痛苦就是回首往昔的一抹浅笑,明明知道时过境迁,还是要不甘地挣扎,好像我们能够决定一样。

这周看完了张爱玲的《半生缘》。当荣枯事都成过往,曼桢趴在世钧肩上,喃喃着“我们回不去”的时候,突然觉得缘分真是不可理喻,当一个人面对岁月的洪流,面对命运的巧合,他就变得无能为力了,只留下一种条件反射一般的苍凉,就像有人把你打倒,你也要炸你来说一句:“我是让着你的。”其实不然。以前总觉得,爱一个人好容易,把全身的柔情都给他,可我是不是太理想化了呢?生而为人,苟活于世,我不够勇敢,你也太懦弱。既不敢一腔孤勇仗剑天涯,也不敢孤注一掷扬指风帆。走着走着,爱着爱着,就枉然了,经历过美好的人如果见证美好的毁灭,是不敢再次去追求美好的吧。因为太残忍了,我不想再看见我所追求的美好幻灭,所以干脆打消了梦想。美是骨感的,是诱人的禁果,让人痛苦并且陶醉。

所以变得很随性,那种绝望麻木的随意。随遇而安的随意。遇山则伐木为家,遇水则行舟做梦。见过更多的封禁,却再也看不见当初的人,心也变了,蜷缩无言。于是后悔,于是又开始空想,开始回望。撷取年华的只言片语,定格当时的笑靥如花,把那些陈年往事如数家珍一点点收藏着放好,用世上最烈的酒,把绮丽的青春灼烧成一盏杯中露。觥筹交错,月影在杯中涣散,心事在琳琅相碰里流放。那些潮湿的人与理想,又在潮湿的眼里重现。只是隔着泪水的翳,如人在深海,光亮是有的,可是你抓不住,简直要窒息。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以为可以轻松忘却,最后不也是徒劳无功。强颜欢笑说着今晚月色真美,月光里的自己愈发地惨白,我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骗术有多拙劣,以至于我到最后也无法为自己辩解,倚着栏杆怀旧的你我真的很可笑。

相片发黄,却不愿意理清楚当年的乱麻。伶仃夕照下,晚风吹着杂草丛生斑驳般的发梢,仿佛当年他指尖衔光抚过我额头。那些轻柔和甜蜜,却只是梦幻泡影。我所拥有的,不过眼前风迟迟而已。

举杯邀明月是世上最苍凉的手势,我不会看见自己附庸风雅的丑态,不会告诉自己爱是错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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