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反派,很小的那种。在我们的帮派中我只是个小角色,而且我有语言障碍,注定成不了大人物。
我能说的话不多,就两个字。“好”和“不”,刚好可以用来代表自己的态度,还可以连起来说“不好”,表达极度反对。
虽然我会说不,但我几乎不说,凡事都答应。因为我的这个特征,他们管我叫“女子”,但我是个男的。
反派分很多种,我们属于户外型的,经常到处跑跑,时常出差,因为我们是山贼。山贼当然是住在山上,符合我们的气质。
听说大哥当初创业时,在众山间挑选了好久,终于把地点定在了我们现在的山头。
我很喜欢这座山,虽然不像书里描绘的有鸟语花香,也没有碧绿环绕,更没有小桥流水,但这里很安静,夜半还能听到几声虫鸣,看看满天繁星。
晨光微熹,一天又要开始。
大哥给我们分配了任务,初冬刚至,天气越来越冷,我们的马匹很快就跑不动了。趁着这段时间,要外出集粮,熬过今年。
我和另外四个兄弟到了五十余里外的一片村落,这里我们不怎么来,还属于待开发资源。
到达目的地,我们便亮出了各自的身家,大砍刀、长矛、弓弩等等,各种装备狂轰乱炸,把村里人惊呆了,将信将疑地回到了各自的家,关上了门。
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团结一致才是我们头疼的,这种各自为营的结局恰好深得我心。
我们分为了两批人,开始挨家挨户的搜粮,其余的东西我也不拿,都是过生活的,也不容易。
我从来不管自己的行为叫“抢”,这样不好听,应该叫“征”。我做起来也极有礼貌:敲敲门,行个礼,握握手,引进门,装装米,拍拍肩,掏出刀,挥挥手。
这个过程很快,大家都懂,做起来也就得心应手。也有些待我们不友善的,其实也差不多,只是改了改顺序:敲敲门,掏出刀,引进门,拍拍肩,装装米,行个礼,挥挥手。
未时一到,我们差不多就收工了。返程的路还有很长,要留点空余。
顺子是我们这队里的刺头,总是给我整出些幺蛾子。今天这趟本来不准备叫他来,碍于他苦苦哀求,不忍还是允了他。
可,还是出了状况。
“这小孩儿哪来的?”准备回程时,发现顺子的马背上多了个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黝黑的脸颊上满是雀斑,也因为皮肤黝黑不那么显眼,看着也还干净。
“从村头那户抢的,怎么样?没抢过这么大件儿的吧?”顺子说完还有些自豪,手里的长矛不经挥舞了几圈。
我皱了皱眉头,正准备说一声“不好。”
小女孩却抢在了我前头,“不是的,是因为俺家穷,没米了,俺爹俺娘见大哥哥抢了这么多米,就把我硬塞给了大哥哥,要我跟着他走条活路,大哥哥拒绝不了,就带上我了。”
小姑娘说完还冲顺子笑了笑,天真里带着懵懂的情愫。
其他几个兄弟哄闹起来,对着顺子挑眉吹哨,惹得他涨红了脸,红到耳根子快要滴血。
我及时制止了吵乱,上马回程。在众人的沉默下,也算是允许了小女孩的存在,可这沉默是有原因的,帮规里严谨私自带人回去,不管抢的还是自愿的。
到寨子已过了酉时,天色昏暗,带着今天的成果,大家都集中在了主寨,等待大当家的训话及表彰。
在汇报完成果后,得知顺子领了个小姑娘回来,大当家连眉都没皱一下,我算是送了口气,看来他并不在乎这些,大哥一般只考虑兄弟们的得失,小事不论。
可我们还有二当家,那是个纪律性极强的领导,凡事都按帮规来。
“这人谁带来的?坏了规矩自己站出来。”二哥说话一向直接,做事也是。
本来我打算站出来,毕竟顺子是我带出去的。可他动作比我快,二哥话还没说完,他就跪下了。
结果是顺子挨了五十板子,小姑娘被关回到了柴门里。
同我前去的弟兄还与二哥争论了几句,说明了小姑娘的来由,可二当家不听这些,还打了他们二十板。
会议也就这样中断了,大当家回去了,二当家也回了账房。
待他们都走后,底下的弟兄们开始议论纷纷,都怪二哥太冷血,不把自家兄弟当兄弟,一堆难听的话说得我都厌烦了,便出去走了走。
我和大当家关系好些,走着便到了他房前,想着既然都到了,便索性找大当家理论理论,当然是用眼神理论了。
大当家看进来的是我,示意让我坐下,给我斟茶。我用眼神向他示意今天的不满,大当家明白我的意思,向我摆摆手。
“这件事不好处理,毕竟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住在一群大老爷们这也不合适。”
“晚些时候你给小姑娘送点吃的。”说完便把我请出去了。
我在临栏吹风观星了一会,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觉着生活越来越难了。
夜风习习,我从凉意中惊醒,想着时间也不早了,从厨房里挑了些吃的,准备给小姑娘送去。
快要到柴房时,看到一道黑影闪入,不觉有些奇怪,心想除了我还有谁这么晚来这柴房,难道想对小姑娘图谋不轨?
心下暗道一声不好,疾走几步,透过窗子向里望去,灯光昏暗,我有些看不清。
良久,我才确定。那人,不是二当家吗?
只见他消瘦的身子上背着一麻袋东西,放到一旁后,走到了小姑娘身旁,替她松绑,然后带着她背着麻袋走出了柴房,上了一匹马,扬长而去。
大晚上的,把人给送走了?
帮里可是有规矩的,抢回来的就是帮里的,不可私自使用或分配,即使大当家也不行。这样做可是要受罚的。
我相信二当家当时没有看到我,因为他可能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来柴房。
但我不会去告发他,甚至我也挺支持他这么做,虽然不像一个合格的反派。
二当家第二天卯时才回来,回来时他的黑眼圈比二牛的还重,二牛当然就是我们这里的第二头牛。
除了多了黑眼圈以外,他还少了样东西。
二当家的右手小拇指不见了,他是个左撇子。
从那天起,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小姑娘的事,也没人询问二当家的小拇指为什么没了,日子照常还是在过着。
出差时也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毕竟我们是反派嘛,总要做出反派的样子。
但我也时常想起这件事,感慨着二当家那样的人。
即使外表再强硬的人,也有柔软的一面,只是他不愿卸下盔甲,即使里面早已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