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传》第3节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苏东坡一生的命运都被搭了进去。

苏东坡那嫉恶如仇的性格和忧国忧民的胸怀,使他难以在朝廷之中和王安石的手下和平共事,也因此,他的官场之路将变得异常艰难和曲折。

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七月,苏东坡携家眷离开京城,前往杭州上任。在随后八九年内,他始终在杭州、密州以及苏州为官,所到之处,无不政绩斐然。

这段时间,他写了很多诗歌,或感伤、或诙谐、或愤怒。他以天真快活的心情,几乎赤子般的狂放不羁,将心中之所感,尽情歌唱出来。这些诗歌却触怒了权要,最终给他招惹了灾祸。

弟弟子由此时在陈州充任教授,淡泊自甘。陈州位于苏东坡治下的区域,他经常利用视察的机会到弟弟家盘桓小住,兄弟二人得以团聚。

兄弟俩常到柳湖去划船,或是在城郊漫步,谈论政治、家事、前途。

有一天,二人正在讨论国家情势,子由向哥哥进了些忠言。苏东坡的一个短处就是老向客人谈论自己的心思,写文章也是发挥自己的见解。所谓祸从口出,当时时局混乱,子由告诉他以后要三缄其口。

苏东坡对弟弟子由说:“我知道我一向出言不慎,一发现什么事情不对,就像在饭菜里找到个苍蝇一样,非要唾弃不可。”

兄弟二人在政治上的看法相似,立场相同,但是二人的性格则迥然相异。子由沉稳而实际、拘谨而寡言,苏东坡则轻快而天真、善于辩论且不顾后果。

苏东坡知道,弟弟的忠言大有道理,倘若他的气质像子由那样恬淡沉静,他必然会乐于接受的。

然而,苏东坡不是一个理性的人,而是一个感性的人。他具有一种大无畏的蓬勃生气,因此时常陷入矛盾的境地。一方面要不失为英雄本色,另一方面又要做到明哲保身。

但是,在他一生的官宦生涯中,他往往宁愿保持他的英雄本色,明知以身犯险,也要仗义执言。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在当年一如今日,是一个美妙难言的都市。杭州几乎成了苏东坡的第二故乡,他在诗中写道: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由此可知苏东坡对杭州的喜爱,他一生最快活的日子是在杭州度过的。杭州人有南方人的轻松愉快,有诗歌、有佳人,杭州人无不喜爱苏东坡,爱他的朝气蓬勃和潇洒的神韵,还有不拘小节的胸襟。

苏东坡离开杭州之后,南方的秀美与温情,仍然使他梦寐难忘。杭州是多姿多彩的,而西湖又引人入胜。

苏东坡与杭州西湖是密不可分的,西湖的诗情画意,非苏东坡的诗思不足以极其妙;苏东坡的诗思,非遇西湖的诗情画意不足尽其才。苏东坡的七言绝句《饮湖上初晴后雨》,被世人公认为是最为绝妙的描写西湖的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短短二十八个字,不仅描绘了西湖的湖光山色,还为西湖命了名字。在此之前,西湖并没有确切的称呼,所以苏东坡的这首诗一出来,西湖广为流传,名扬天下。

苏东坡一生,风流儒雅,坦荡自然。在他生活的时代里,酒筵公务之间与歌伎相往还,是官场生活的一部分。歌伎在酒席间招待,为客人斟酒,唱歌助兴。她们之中有不少颇有天赋,那些会读书写作、擅长歌舞的,多为文人学者所罗致。

苏东坡交游甚广,时常与朋友泛舟西湖之上,遇到朋友邀请参加歌伎酒筵,他总是欣然前往,决不躲避。如果有歌伎求诗,他也毫不迟疑,提笔即写在她们的披肩上或纨扇上。苏东坡没有迷恋上哪一个歌伎,他只是喜爱酒筵征逐,和女人逢场作戏,十分随和而已。

即便是在天堂般的杭州,也不是遍地荷花牡丹。苏东坡也不能一直泛舟湖上,与朋友放声大笑,纵情高歌。因为还有一万七千余名囚犯,由于无力还债、贩卖私盐的罪名正在等待审判。

苏东坡在杭州任判官,除去审问案件,并没有其他事情。被逮捕的人几乎都是违反王安石新法的良民,苏东坡反对新法,因此对他们深表同情。

此时,元老重臣韩琦和欧阳修已死,富弼和范镇退隐林下,司马光潜心治学,张方平纵情饮酒,弟弟苏辙明哲保身,闭口不言时事。只有苏东坡不够圆滑,在朝廷上最厌恶清议之时,依然我行我素、随心所欲地控制着手里的笔。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行会写下什么,而且也不在意。他和朋友诗文唱和,毫不犹豫地提笔写道:兽在薮,鱼在湖,一入池槛归期无。

苏东坡用诗批评朝政,他的思路一直顺着鱼和兽失去自由的方向发展下去。从此处一步就会跳到在监狱中被鞭打的囚犯,还有那些囚犯的妻子儿女也被关入监狱的事。

尽管苏东坡知道他的诗很快就会传到京师,但他却毫不在乎。

他在歌咏“春入深山处处花”时,也写农民的食粮。农民正在吃竹笋,他说竹笋好吃,但是没有咸味儿,因为“尔来三月食无盐”,原因是朝廷的专卖食盐扼杀了盐业。

他写下了“执笔对之泣,哀此系中囚”等诸多反映民生疾苦的诗句。他写百姓在保甲制度下所受的痛苦,写百姓在鞭笞之下的哭叫,甚至壮丁的妻子儿女也被关入了监狱。这些诗句累积起来,在后来他被捕受审时,成了他企图摧毁人民对新政的信心的证据。

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九月,苏东坡在杭州的任期届满。他的弟弟子由那时正在山东济州任职,为了能够和弟弟团聚,苏东坡向朝廷呈请调到山东去。他所请照准,升任密州太守。

在与杭州的朋友道别之后,苏东坡携家眷启程北上。他的妻子在杭州买了一个非常聪明的丫鬟,年方十二岁,名叫王朝云,此女子在苏东坡以后的生活里将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

此时,朝廷中也发生了很多变化,王安石已经被罢黜相位,小人吕惠卿当权,创行了新的所得税法,人民的生活愈加艰难。苏东坡写的诗中曾说他绕城而走,看见饿殍遍野,不禁热泪盈眶。

密州是一个很贫穷的县份,此地的生活和杭州有天壤之别。在密州的生活是苏东坡最难过、最沮丧的一段时光,但是他却在最难过的日子里写出了最好的诗歌。他的诗才达到了完全成熟的地步,愤怒与苛酷的火气已无,只剩下安详平和与顺时知命的心境。

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中秋节,苏东坡和朋友们在一起小聚。皓月当空,银辉遍地,与胞弟苏辙分别之后,转眼已七年未得团聚了,想到远方的弟弟,苏东坡不禁思绪起伏,借着酒兴提笔一挥而就,写成千古名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通篇明白晓畅,字字珠玑,对人生无常的慨叹和对子由的怀念,跃然纸上。

宋朝的官制,在一个地方为官三年之后,必须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做官。熙宁十年,公元1077年,苏东坡迁徐州太守。徐州是个大城市,地控鲁南,地势险要,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

当年八月,苏东坡上任三个月后,徐州遭遇特大洪水。徐州上游的黄河决口,水势泛滥,一夜暴涨的河水日夜冲击着城墙,徐州城危在旦夕。

情势危急,苏东坡紧急采取行动:首先安抚民心,禁止有车马的豪富人家逃亡,扰乱民心;其次组织军民修筑防洪堤坝,苏东坡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到武卫营请禁军协助防洪,禁军首领深受感动,命令全营官兵听候太守调遣。

苏东坡心系百姓,日夜关注着水情。洪水威胁着徐州城四十五天,十月初五,黄河又回到旧水道,往东流入大海,洪水才开始消退。百姓欢天喜地,感谢全城得救。

皇帝特颁圣旨嘉奖苏东坡保住徐州城的成就,次年二月,在他的请求下,朝廷拨款建筑了一条大坝。

六年来苏东坡担任两地太守,无不政绩斐然,诗词文赋更是冠绝古今,他的名声传遍全国,以中土鸿儒之冠为远近所知。

欧阳修去世之后,“文坛盟主”之名随即降落到苏东坡头上,文人儒生皆以“夫子”尊称他,有“苏门四学士”之称的张耒、晁补之、秦观和黄庭坚在这一时期拜入苏东坡的门下。

苏东坡为整个学术界所爱戴和景仰,无论达官显贵,还是文人学士,抑或是市井平民,都对苏东坡洋溢着崇敬和喜爱之情。

由于苏东坡深孚众望,所以在接下来发生的“乌台诗案”中,他的被捕与审判才会轰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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