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少年游

  当我写下这篇杂文的时候,我正坐在山东农业大学的一号报告厅里,听一个老师讲大国崛起。一整个一报里乌乌压压的全是人头,白色的椅子套衬托着每一个黑色脑袋,而老师正在台上大讲什么是天下。

      在这个人与人之间距离不足二十五厘米的地方,我头一回在大学生涯里感觉到宁静,或许也不能叫宁静,只能说是一种不必再忙忙碌碌脑子一团浆糊的状态,这种状态不如说是冷静更来的贴切。

  而在这难得的“冷静”之中,我却又开始无法避免的开始想一些不“冷静”的中二的事情。脑子里过的是一个又一个我曾经想写又写不出来的画面。曾经有不知多少个夜晚和黄昏,我躺在床上或是坐在新华书店的水吧里。脑海里不自如的浮现一些让人激动的场面。那些场面不像一个沉稳的大学生应该会考虑的东西。反而更像一个初中生看完玄幻小说而激荡出来的中二幻想。

  我想这些幻想是每个男孩都会有的,因为我们经常能看见它体现在那些中学生的纹身和豆豆鞋上。男孩们大概都是幻想有个江湖的,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把他们的江湖变成紧身衣和纹身。很多人会把这种向往一直保留下来,压在心里,很少一部分能把它写成书,比如说那个挖坑不填的江南,和那些一直打怪升级的玄幻小说作者。

  我现在回想我的初中,想我当时的江湖,不由得从心里感谢自己想的太中二才没把自己变成一个古惑仔。我的初中也曾坐在靠窗的座位,把脸埋在一摞摞的练习册和课本后面,一边手抄着长长的语文课文和一页页的英语单词,一边神游天外。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外枝桠映射在我的本子和黄褐色的课桌上,而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阳光的炙热,直到我的同桌隔着我拉上蓝色的窗帘。

  当时的我沉浸在中二的幻想里,在那个江湖里我没有臃肿的身材,反而穿着一身青衣,头戴黑色遮脸圆帽,嘴里叼着一根柳枝,站在一棵大树之上,腰上的剑未脱鞘,双手抱在胸前看树下两个生死仇敌打来打去。而大大帽檐之下的我一脸冷笑,胸前手腕上的护腕反射着幽暗的光。

  所以后来我写我的第一篇故事,白衣素马,披风猎猎,龙枪锵锵的莫晴天早早的就出了场,他身上承担着年少的我对江湖的向往,这个儒将,脸上永远挂着笑,皮肤白的如同身上的银甲,面对大军扬起的风尘,他的回应只有风中披风的猎猎作响。

  当然,这个连大纲都没有的系列故事因为我的幼稚与文笔生疏,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

  但我没放弃对心中江湖的向往。我初三的时候,我认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大哥”。不为别的,仅因为这货和那些人所谓的鬼混的同时竟还能考个与我差不多。我想这就是那种站在树上抱臂在前的能人吧,“黑道白道”都吃得开,打打杀杀都看得淡。直到我发现他的成绩都是作弊抄来的。

  不过不管如何,在我听他给我讲那些“江湖”故事与电影的时候,我渐渐认同也觉得,江湖是需要所谓的大义的,而真正的大哥更是能临危不惧,天塌下来也要为了心中的所谓的大义去顶住。而顶住的同时更是要一脸淡然的说,这不算什么,就算死在这里我也是死得其所。你们快撤!

  所以后来我又写《星海》的时候,陈子昂能穿着那一身劫掠者机甲,拄着巨大的机枪站在狂风吹起的绿色沙尘里。冷冷的看着狰狞可怕的虫族冲锋。身后是攻城坦克撤退时留下的深深的履带印,身边只有区区几个人。但他眯着的眼睛里透出的只有淡然,整个人完全不被面前气势汹汹的冲锋所震撼,只是一心去听头盔里不男不女的电子音向他报告:“警告!警告!检测到在图的聚变核打击!”

  再后来很久,我看了更多的江湖的书,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写了更多的东西。然后突然有一天,大概是我看到江南写路明非心里住了一个死小孩的那一天。我发现,我写的故事不知不觉中不再是江湖,而是少年。

  江湖要的是大义,是一往无前,是一手拿剑一手放光的英雄,杀尽天下敌,装尽天下逼。而少年才需要抉择,需要为了什么而放弃什么。需要感动的流泪,需要愤怒的大吼。

  所以后来我写《将军府》,白宁会紧紧握着他的枪,在万军丛中发了疯的找他的小皇子。不再管从小就渴望的建功立业,破敌先锋,而是死也要保护好他的小皇子。少年在第一次相信自己,看得起自己的人和梦想之间选择了那个赐君以玉,信君以义的人,选择了那个小皇子。

  烈风呼啸,黄沙漫漫。破防的城墙就在眼前。银甲的少年掉头策马狂奔,挥舞着长枪冲向乱战的边军。那里有长袍黑衣的另一个少年。长枪破甲,血溅在地上,甲上,红缨上。但少年没空去看,能做的只有擎着枪往前跑。他不能被拦下,要么死要么冲过去。父亲长辈看的都是哥哥,能看我建功立业的只有那个长袍黑衣的少年。能为我举杯赠玉的也只有那个少年。他若死了,我的功与业又与谁分享呢?我的英姿骄傲又与谁夸耀呢?

  我笔下的少年,拿着枪冲在乱军之中,为了最害怕的事情什么也不怕了。我给了他少年的热血与固执。但他还是不完整。当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有恐惧有骄傲有固执的少年还不能撑起一个可歌可泣的江湖故事呢?

  后来又看了很多少年的书,虽然大部分还是江南那个挖坑不填的货写的。但到现如今我渐渐的明白我的少年心中缺少了什么。缺少的是妹子!

  且不论到底是少年容易中二还是中二了才叫少年,少年的心里总是是有一个或几个妹子的。哪怕是我这种被人骗儿女情长最影响行走江湖的人,心中也曾经有个荷塘月色一般的妹纸。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当年的“大哥”一边说着行走江湖最看义,容不得儿女情长。一遍迫不及待地帮妹子补作业的情景。

  而我正儿八经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在某一天的综英课上。那是一个大早晨,也许早上八点四十五对很多人来说不能叫早晨了。但我作为一个怨气满满的无为大学生就觉得这个点应该在宿舍睡觉而不是在这听综英老师叽里呱啦的自我感觉良好。

  可能这也是因为我是个英语渣子,也许换成大学物理我就能欣然接受也说不定了。但不管怎么说我当时就是一种无所事事又一腔怨气不想听课的状态。直到我无意间一抬头看到了我前面的一个妹子。

  淡褐色吊带裤配一件白上衣,慵懒的靠在椅子背上,微胖的小脸冲着手机,认真的目光随着微信里的欢乐球球一跳一跳的。额头旁有几绺头发,看起来是刚刚趴在桌子上睡觉弄乱的,不过不管怎么弄的,它们现在正在身后射来的,八点四十五的晨光里一晃一晃的。

  当我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我就在想白宁的故事里是不是也需要一个妹纸。这个妹子会穿着淡褐色吊带裤和白色上衣,坐在教室里一边玩欢乐球球一边期待着前面坐着一个刘昊然,这个刘昊然突然回头,冲她又傻又帅的一笑,然后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而白宁故事里的妹子会穿着华服,坐在木质地板上的软垫上,轻轻的摸着古琴。期望着幻想中的意中人能坐在她面前焚香,听她抚琴。

  而这时候白宁会穿着一身银甲,披风也不解的从门外走过来,冲抚琴的少女又傻又帅的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而窗外的樱花混着夕阳变成了银甲上未擦净的血的颜色。木质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个妹子可以有细腰翘臀大长腿,也可以和教室里的妹子一样个子不高慵懒有点微胖。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艳丽的华服和复杂的发髻还有白宁脸上傻乎乎的笑。

  这样的白宁才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年,生命里不光有一往无前的亮丽和装逼,需要抉择挣扎的黑衣少年和大义,还有一个能让平时面露凶光的他一脸傻笑的妹子。

  也只有这样的白宁才会下令坑杀四万人的大军。就像梦想会被黑衣少年的情义打败。仁心也会被妹子的微笑击垮。这大抵就是少年的悲剧,梦想和情义,仁心和爱意。懦弱的少年在抉择中崩溃,等着世局来替他做出选择然后又在以后的日子里追悔莫及。而勇敢的霸主会毅然决然的接受失去,为了心中更想要的而果断放弃些什么。变成不想变成的模样也要勇敢的走下去。

  可故事更大的悲剧在于即使用他人所没有的勇敢去面对抉择,毅然决然的选择与放弃也终究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就像放弃了梦想,可黑衣长袍的少年还是融在了宫殿燃起的大火里。放弃了仁心,妹子依然远去,最终只能留在回忆里。壮士断腕最终留住的也不过是一段回忆,和说书人嘴里,英雄一去不回头的传奇。

  一开始少年总是不甘,用尽全力去拼搏,用能割舍的一切去交换。直到再无能为力,看着一切消散远去。这时的少年终于心甘,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求不得便是求不得。赌上一切也终究是求不得,但少年不会后悔。

  就像蒋捷的《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少年总免不了最后留在僧庐下,默默听着雨水打在门口的石狮子上。但不去歌楼一坐,客舟一游。总还是不甘心的。而坐了歌楼,行了客舟,虽然最后还是在僧庐里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又一夜。少年却不再后悔了。

  就像山的那边还是山,没去过的时候,少年觉得山那边可能是海。若是一辈子没去过,总是要后悔。可当少年拼尽了一切翻过了山时,虽然会发现山的那边也不过还是山,并没有什么海。少年却不再后悔了。

  你曾经拼尽一切要去一个地方,要做一件事,要留住一个人。你满世界旅行,拼了命努力,忍着心痛放弃一件件东西。最终你没能到达那里,没做成那件事,没留住那个人。但你相信那个地方很美,那件事很棒,那个人很可爱。所以你不后悔,你也甘了心。这个时候的少年再照一照镜子,发现两鬓斑白,头上白发点点。少年老了,少年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读半卷《龙与少年游》有感,记随笔一篇。狼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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