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总是在互相观察着,如果观察到对自己不友善的眼神就会不寒而栗,而看到相对弱小的家伙就会放松下来,这点跟动物没有差异。只是人在社交当中,把这份基于本能的观察力,说成了情商或者别的什么词语,因为人与人是不能互相捕食的,从法律上来讲,但是真的不能吗?那精神上的捕食呢,击垮一个人的精神,让她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然后自发地寻求死亡,是否能称之为一种捕食呢?只是要追根究底的话,可能根本找不到凶手,人总是在埋怨一个叫做“社会”的概念,但是社会的本身,即是人。
"沈姐姐,方便进来吗?”随着轻轻地扣门声传来的是女性略带一点点沙哑的声音,还带有一丝少女的稚气,大概就是阿D所说的陈麟了。我于是就从床上坐起来,应着:“方便,直接进来吧。”平时我是有锁门的习惯的,大概是因为昨天惊恐发作的突然到来让我精疲力尽于是忘了吧。陈鳞推门进来,短发,干练,那双眼睛给人感觉很机灵,轻轻瘦瘦的,也就一米5几的个子,不过却显得挺高挑,相较于她的年龄她显得有些早熟。这个姑娘笑眯眯拉了桌下的椅子坐下,小心的打量着我:“姑姑说,你应该会喜欢这个房间这样的布置,你感觉怎么样啊?”我冲她抿嘴笑笑,表示我没事,“挺好的,我确实很喜欢。不过倒还没开始看书。”陈鳞微微挺了挺身子,这是个自信的女孩,她只是在确认她的访客是否适合在这种时候接受心理咨询,“天气那么冷,我听阿D说,你都没带什么衣服,要不要明天我陪你去买?今天可能有些晚了,毕竟咱们这里到市区还是有点距离。”我拉过阿D昨天递给我的兔子玩偶抱在怀里,再次向她投递我现在心理并没有昨天那么脆弱的信号,“不用啦,我网购了几件,本来也不爱出门,用不了太多衣服。昨天惊恐结束过后我有找阿D要我们这里的详细地址。”简直像在讲别人的事,平平淡淡的。在很多患者中间,我可能是那种能表现得特别正常的,所以也显得尤其的矫情吧。
二
陈鳞终于翻开了腿上搭着的笔记本,一页一页翻过去,每个人都有着详细严谨的记录,这是一个认真的姑娘,就像医生一样。我是不讨厌医生的,虽然很多时候他们都没帮到我,但是他们总归是相对比较理解我的那一群人,讲道理我可能更应该心怀感激。“我们先对你的病情进行一个大概的了解吧,这也是入住这里的一个流程,你随意说就好。”陈鳞对我笑了笑,“沈姐姐是什么时候得的抑郁症呢,还伴随着其他病症吗?在哪个医院确诊的呢?”
“三年前,现在还有焦虑症和睡眠障碍。第一次确诊是在x市4医院,在我第二次尝试自杀之后。”我一一回答过来,知无不言,我并不想隐瞒什么,也没必要隐瞒什么。
小姑娘点点头把得到的信息整理下来又继续问道“沈姐姐是采取怎样的方式自杀呢?是被他人阻止的还是自己停下来的呢。”
“割腕,最矫情的方式,因为很难死,第一次试图感染破伤风,我用了一把特别脏的刀。第二次我尝试把伤口泡在有热水的浴缸里,防止它凝固,不过最终放弃了。”
“那都是什么时候会有自杀的想法呢?又是什么原因让你停下来呢”
“无时不刻,这个世界挺好的但是不适合我。只是还有人不希望我死,所以我还活着。想死的想法太强烈的时候,我就会割自己几刀,图个痛快,不过不巧我是个疤痕体质,不免被人另眼相看。我甚至想着要是伤口多了就直接去纹个身好了。”我回答道,语气不咸不淡,没有什么心情,“你以后大学准备读心理学?”
“嗯”陈麟抬起头,惊讶于我的反问"我现在休学,跟你们住在一起就是为了看看所谓的心理病患者的内心世界。一定会是普通人不懂的风景。"她似乎激动了起来"跟沈姐姐聊天特别愉快,不知道我有没有冒犯到你,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笑笑,不知道这个孩子对我的好感是出于我的坦白还是对她透露出的礼貌性的兴趣,我只回答道:"不一定是风景,有可能是让人目不忍视的惨象。"
“这个世界真是有好多好多种不一样的人呀。”陈麟突然望着窗外感叹道:“所以才会特别精彩不是吗?去探寻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的过程,去感受不一样的温度的心跳,真好。”
这孩子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心理学吧,而我呢?我稍微动了动我迟钝的脑袋,曾经是喜欢写文字的,但是好几年没有一篇成型的文章了,开了个头就不知道怎么写下去,最后变成废纸篓里的一团废纸,可能是我已经,感知不到这个世界了吧。
“姐姐,别担心。都会过去的,就像睡了一觉,醒了过后就有精神了。大家都有累的时候,可能它只是在提醒你现在的你很累,应该去做些让自己快乐的事了。 ”小姑娘握紧小拳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有神。
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才有的目光啊,不是街上那些灰色调的行人,也不是我们这种玻璃箱里的怪物,是深秋的麦田,是正午的向日葵,是草原上的一大片星空。奇怪的是我尽然一点都不憧憬,可能我已经习惯待在淤泥里了吧,我眯了眯眼,跟小姑娘点了点头。
三
人在慢慢成长,长到25岁然后开始逐渐出现皱纹之类的东西,细胞开始缓慢的,缓慢的衰老,记忆力和体力悄悄地退化,容颜也是,那是否在最美好的年纪就定格是一件好事呢?我这么想过,如果不存在责任之类的词的话。人总是得依托什么东西才能够活下去,有的人是金钱,有的人是权利,有的人是爱情, 有的人是事业,有的人是孩子,总之总得有点什么,不然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一般,当然一个人活下去的理由是一个复杂的集合,这个集合里面装的东西越多,被拿走一些的时候就越表现的坚强。就像如果有六个兄弟姐妹,失去了一个,其他五个还能抱团哀悼他;如果只有一个的话,就只能抱着墓碑嚎啕大哭了吧。
我感受到的,在我生病的时间里,我的集合中的东西在慢慢的淡化,不喜欢,不重要,有什么关系,懒得去做,啊,要是能去死就好了,每一天每一天,重复着,这样的想法,不知道谁给我的,还是我自己拥有的。但是我依然还是在努力的表现的正常一点,去做一些实在不想做的事情,比如今天这样,接受一个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16岁小女孩的鼓励。
“对了,浅浅姐姐,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201的阿飘喜欢给人讲故事,小鬼头每天都窝在阁楼看书,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会给姑姑发读后感,阿D喜欢弹吉他,如果浅浅姐姐有什么爱好,我可以帮忙准备的。因为看你什么都没有带来。”陈麟放松了下来,开始说一些有关于住在这里以后的问题。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笔记本,稍微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以前喜欢写点东西,现在不喜欢了。”
“哎?为什么”陈麟表现的十分失望“之前姑姑有跟我说你文笔很好哎,为什么不喜欢了。”
我耸耸肩膀,“可能是懒了吧,总之就是没什么兴趣了。”可能也就这个问题,我没有说实话了吧。放弃写作,是因为我害怕了,我发现文章写的特别漂亮特别深入人心的人,一般都过得不幸福,他体察到的,他感知到的,更多是社会的恶和苦。体验每一个角色摸爬滚打的人生,然后自然而然的去走向悲剧的过程,不是我写的他要那样,剧情就仿佛宿命一样,他们最终走向的每一个结局。而我会为了他们的命运感到悲哀,久久不能释怀。我一直在寻找一种没心没肺的生活方式,我放肆的熬夜打游戏却躲不过清晨四五点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我跟朋友彻夜的喝酒却在酒吧关门过后的风里轻轻的颤抖。我明白我可能是无法获得幸福的,我不甘于平常人的柴米油盐,也不在乎权利与金钱,可是我亦得不到放肆过后的欢愉。我在生活外,别人在生活里。
小姑娘抿了抿嘴,显然觉得这个答案太过敷衍但也不打算深究下去,"你生病你家里人都知道的吧?到这里来呢?"她切换到了下一个问题,似乎是个很公式化的问题,比如如果我有一天死在这个房子里,责任要由谁来承担。
"我家里人知道我有这个病,但是我告诉他们的是我去朋友那里住散散心,并没有详细说明。不过我没有带任何利器,二楼,跳下去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事,不行的话,我们也可以签一份协议。我想我能够为自己负责"我笑着回答道,语调平平淡淡,我很少有很激动或者很低沉的语气,这可能也是别人说我老成的原因。
陈麟有些错愕,但是还是把我说的话记在了她的本子上,然后皱了皱眉头"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很相信你们的。"小姑娘的语气有些委屈,像是被误解了很深。
我便笑着道歉"抱歉抱歉,习惯了。"毕竟以前在学校,也这么保证过,也写过所谓的免责声明。
后来陈麟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具体内容我也记不大清了。第一次小小的谈话便落下了帷幕,我没有兴趣去了解和认识这里别的租客,便坐在床上随意翻开了一本书,书的扉页上写着:
人,生来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