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女人在哭喊。
我听不清她喊的什么,但我能够看到到她的悲愤。
也许并不是悲愤。
她的嘴在一张一合,眼睛也一张一合,像即将渴死的鱼。
她的悲伤在心里蔓延出来,变成仇恨发散到身边的一切事物。
她像要死的鱼一样,奋不顾身地弹跳,拍打能触及到的一切东西。她的眼泪像鱼身上的黏液一样引人注目。
和鱼不同的是,鱼并不能够像她一样,发出楼上楼下都能听到的哭喊声。
这哭喊声抑扬顿挫,节奏稳定,像在唱歌,然而歌者五音不全,使我听了无比烦躁。
我想我并不是唯一的听众。
我想,在这歌声的中心,应当还立着或站着一位男人,他就是歌声的诱因。
他现在一直沉默着,也许接下来也是一直沉默着。
但也许他会愤而起身,摔门而去。那么这摔门的一声巨响,将会为女人的歌声画上一个休止符,让其如真正的歌曲一样,慢慢淡下去。
也许他会忍无可忍,愤而起身,高声叫骂,甚至动手打人。这是我不愿见到的,因为这代表着哭喊永远不会结束。而如果他打人,那么我就很有义务要去做一些事情。做事是很麻烦的。
也许他会忍无可忍,轻柔起身,安慰女人。但实际上这个“也许”的可能无线趋近于零。
在楼上女人的年代里,是永远不可能发生温柔的事情。
当这个女人开始哭闹叫喊,就代表她拒绝了一切妥协。而她的男人,与她同一年代的那个男人,面对这种情景,只能忍到极点,然后摔门而去——不说高声叫骂,他甚至不会高声任何一个字。
在楼上女人和她男人的年代里,他们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这样情景。他们像话剧演员一样按部就班,在每一个恰当的时刻说出包含自己真情实感的台词,然后在恰当的时刻谢幕,继续着隐藏真情实感的生活。
女人的哭闹叫喊,不止是哭闹叫喊,其中还有她上半辈子所有的不甘,还有她下半辈子看不到头的绝望。
她只有在哭喊的这一刻,才能发泄出自己的情感,喊出真实的想法。她把这些都抛出来,彻底地丢弃。
可悲的是,这些东西会在下一次的哭喊前重新追上她。
可喜的是,在这两次哭喊之间,她可以是一个因为失忆而麻木的人。
而处在哭喊声中的这个男人,就是一把拉满弦的弓。
这把弓的箭,早已经在几十年前射出去了,只留下松弛的弦寂寞地挂在弓上。
在哭喊的伊始,这把弓早已经被生活拉满了弦,蓄势待发。
在哭喊的结尾,这把弓被男人的“愤而起身”和“摔门而去”所释放,生活因此颤抖一秒,转瞬归于平静。
在哭喊之间,男人在试图慢慢松掉自己的弓弦。但这种做法,只能让弓弦更加紧绷。
在哭喊之后,在下一次哭喊之前,男人的弓,再次被生活逐步拉满。
在楼上女人和他男人的年代里,事情就理所当然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不是这个样子,那么女人就会心力交瘁地病倒,男人就会默默无闻地死去。
满弓不放就会断,人不哭喊就会死。
在楼上女人和他男人的年代里,事情就已经永远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