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情人》

        杜拉斯的《情人》模糊了小说与散文的界限。散文化的诗意语言,浓郁的异国风情,意识流的叙事手法,和深情而带有疼痛感的情感洪流,这些特点鲜明的调料,混合杂糅,做成了《情人》这道独一无二的,醇厚微苦的佳肴。

        她的叙事是散漫的,东游西晃的。有时候兴致起来了,会讲点故事之外的自我的感受。譬如小说开头,简直是神来之笔:

“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在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幅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这是作者自己在脑海中所想到的某种形象,之后她又谈了点写作的经验,谈她的容貌变化,然后才慢悠悠地讲:“那是在湄公河的渡船上........“这是一篇自传性质的回忆过去的小说,在展开回忆时,并不是线性的按时间顺序,而是以作者的想法和感受为主,随意切换时间,顺序和地点:

        "这段历史是漫长的,它整整持续了七年,开始时我十岁,然后我十二岁。然后我十三岁。然后十四岁,十五岁。然后十六岁,十七岁。"

        这种漫游的手法,使小说笼罩着一层因为回忆而产生的迷离朦胧之感,仅仅是叙事结构,就已经给人一种忧郁感伤的体验。

        可以肯定地说,杜拉斯《情人》的美感,有一部分源自于它所刻画的异域环境,她的语言有着暗金色调的电影质感。例如这一段:

“她坐进那辆黑色轿车。车门一关,一种刚刚能感觉出来的忧伤油然而生,我顿时觉得有些困倦,河面上的阳光也随之黯淡下来。还有一种轻微的耳聋感,一切都笼罩在迷惘的晨雾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中国人的车里,人物命运从此注定走入这一轨道,在这一时刻,阳光暗淡,晨雾迷惘,自然环境的变化成为她心情的侧写,也暗合冥冥之中的宿命。

又如这一段:

“我一辈子再也看不到像湄公河和它的支流这样美丽、壮观而又汹涌澎湃的河流。这些河流注入大海,这些水乡的土地也将消失在大海的胸怀之中。“
”它拣拾着一路上所遇到的任何东西。它把投入它怀里的东西统统带走,这里面有草屋、森林、被火烧过的残骸、死鸟、死狗、淹死的老虎、溺死的男人和他们的女人、带着粘水的风信子簇团,所有这一切都流向太平洋,它们还来不及漂泊就被那暗流中的深邃而又急剧的风暴所带走,一切都悬浮在大河的威力之上。“

        湄公河的壮美,自然的无限包容与阔大,与这片土地的贫穷、野蛮,人们的愚昧和其悲惨的命运相映衬,形成一种奇异而悲怆的美。

        在这部短小的小说里,展露出了除爱情之外的惊人的社会历史厚度。殖民地,白人幼娼,华裔富商和平民学校,都在杜拉斯的笔下,一一呈现它们的状貌。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大哥,作者用了浓重的笔墨写她大哥的一生,他愚昧无知,残暴贪婪,没有一点儿应有的社会教养,最后潦倒凄惨,也没有悔过。这样的生命是没有一丝美感和智感的,浓缩了一类底层人的形象。

        《情人》这部小说的内容,远没有她的名字这样甜蜜,反而泛着苦涩与尖锐的疼痛。这种疼痛,对读者而言我想大约有这样几层,一是自然之美与人的丑恶对比而产生的羞惭之感;二是这对恋人因为社会阶级、自我性格的不同而无法最终获得幸福;三是她对她灾难般的家庭的浓烈的爱与憎。这三种疼痛感交织融合,带给人的阅读体验是深刻而难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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